尾聲(第2/3頁)

他跪在湖畔的土地上,滿面浴血,劇烈地咳嗽著,幾乎無法唿吸。

這一劍,超越了過去的一切,超越了人類的想象,根本不應存在於世間。唯有梵天大神親履凡塵,才能舞出如此完美的劍意。

天地間至善至美,無盡光明。

卓王孫沒有驚訝,沒有贊嘆,仿佛早已料到這一刻的到來。

又或者,是已經不在乎它的到來。

他顧不得掩住胸前的創口,只回頭看向自己剛才所在的地方。

湖光依舊,相思的身體卻已經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朵水紅色的蓮花。

楊逸之等待著,等待著卓王孫的怒氣噴薄而出,將周圍的一切化為劫灰。如今他雖有了戰勝他的力量,卻沒有任何信心能控制他的魔性。

但卓王孫沒有動。

這是他一生中第一場敗績,但他眼中卻沒有失敗的屈辱。他死死不願放手的珍寶,如今化為蓮花,但他眼中並沒有瘋狂。

只是沉靜。

這沉靜,卻讓楊逸之已靜如止水的心,感到一陣抽搐。

他緊緊皺著眉頭,一字字道:“放手!”

卓王孫依舊不動,他只是等待著,等待著自己能凝聚起足夠的力量,從血泊中站起身,而後,他緩緩走上前,拾起那朵蓮花,輕輕拭去上面的泥塵,放在懷中。

就和抱著她的時候一樣。

卓王孫面對湖波坐下,漫天殘荷中,他的背影顯得那麽寂寞。

“你走吧。”

他的聲音中,沒有憤怒,沒有狂態,沒有魔性,而且一片清明。

楊逸之豁然明白。

那朵水紅之蓮的離去,的確改變了太多東西。因她的死,他曾墮入煉獄,但又因她的死,他看到了大光明。

只因為,他終於放下了一切。

唯君已放下,得見大光明。

這主濁傳說的盡頭。

他大徹大悟。他掌握了最強的力量。他打敗了無所不能的魔王。

於是,他可以離開了。

但卓王孫呢?

就選擇了不放。

他沒有失去理智,他只是選擇了留下。

留在這座深山裏,留在這池蓮花前,陪她看花開花落,雲起雲飛。

抱著她,永不放手。

不需要佛之頓悟,不需要神之光明,不需要琉璃世界,不需要極樂凈土。

亦不需要永恒。

因她來過他的生命,他就不會放手。他和她有過的記憶就是他的永恒。

此生已了,靜待來生。

楊逸之看著他,漸漸地,心中有了一絲釋然。他雖已頓悟,但茫茫塵世間,卻唯一余下一件事,讓他無法釋懷。

於今終於也有了答案。

——原來,他的靈魂並不需要他來拯救。

他相信,在那一刻,卓王孫的心也已頓悟。

只不過,他們悟到的是不同的世界。

如此,便好。

楊逸之點了點頭:“保重。”

他轉身,白衣在風中揚起,仿佛鉆進了風做的鴿子。隨著他的腳步,似乎有一道光明照亮迷離的類煙雨。

漸漸遠去。

從此,世間再也沒有人看見過他。

從此,諸神寂靜,將魔王留在孤獨的人間。

岡仁波齊峰中,波旁瑪措湖畔。

山似聖劍,湖如新月,簇擁著傳說中神明的天堂,樂勝倫宮。

巨大的穹頂已在數年前的一戰中破碎,只有描繪著諸天星辰的巨柱仍傲然向天,仿佛在上古天戰中死去的巨獸,猶自向天怒吼著,要用這猙獰的骸骨,一根根插破天幕。

清晨的陽光從穹頂的空洞中投下,在大殿上灑下琉璃般的七彩光暈。讓這恢弘而荒涼的神宮,重新變得聖潔。

一大群紅衣喇嘛跪在穹頂下,層層疊疊,圍繞成一個巨大的圓環。他們虔誠地跪拜著,手中持著法器,口裏吟誦著梵唱,他們的紅衣在陽光下是那麽鮮明,仿佛日輪在鏡中的倒影。

紅色日輪中,卻有一點奪目的白。

白衣女子跪在圓圈核心,手中握著彩色的流沙,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地面,目光是那麽專注,只有在極盛的陽光下,才能看清,微塵般的沙粒透過她的指間,無聲流瀉在大地上。

她身下,展開一張巨大的沙之彩圖。

這是壇城沙畫,亦名粉彩之曼茶羅,繁華世界不過一掬細沙。繪制壇城,是印度與藏傳佛教重要的法事。在場的每一位喇嘛都明白其中的精妙與辛苦。往往要上百人,嘔心瀝血,歷時數月,才能締造出一座沙之世界。

但,這一次,他們的心中也充滿了敬畏。因為,從兩千五百年前,佛陀帶領弟子制作第一幅開始,世間絕沒有哪一座壇城沙畫,有過如此巨大的規模。

圖卷恢弘壯麗,金碧輝煌,鋪滿了整座樂勝倫宮。所用彩沙如恒河之沙,不可以萬億計。若不是親眼目睹,絕難想象那些微小得幾乎看不見的流沙,竟能如此生動地描繪著世間的宇宙萬物我,蕓蕓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