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舞寶輪(第2/5頁)

說著,他解開了那封固已久的羊氈。

從印度而到京師,何止千裏之遙,他們一步一叩首地走來,又何止走了一年。這一年,他們身上的羊氈絕沒有解開過。此時衣帶才寬,立時一股濃冽的腥臭味透了出來。那人也不停手,片刻之間,他的上身赤條條地露了出來。他身後的人半跪著,行到前來,叩首道:“皇王請容小臣敬獻寶物。”

他的手突然探出,竟然硬生生地刺進了先前那人的胸口,拉出了一個拳頭大的包裹。鮮血濺出,那人卻並未倒地,而是仍然呆呆的矗立禦階下。

嘉靖皇帝眼見如此慘事,不由一驚。

吳清風怒道:“蠻荒之民,竟然如此大膽!”一揮手,就待讓侍衛擒住他們,立時格殺。

那人滿懷虔誠地將包裹打了開來,突然之間,宮殿中充滿了異香。嘉靖皇帝不由得身子一聳,幾乎站了起來。

那香氣好聞之極,嘉靖長時縱欲揮霍的身體本蠢重無比,給這香氣一侵,竟然神清氣爽,不由得心下大奇,擺了擺手道:“且讓他們說下去。”

那使節朗聲道:“印度王摩帖兒恭祝大明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特命臣等敬獻大神濕婆法器一枚,世世代代,永為中原之臣。”

大神濕婆?嘉靖皇帝將詢問的目光投向吳清風。吳清風低聲道:“濕婆乃是印度中最高神祗,他們將濕婆的法器獻過來,就是將皇上當作神來敬奉,所以才一步一叩,從印度行來。”

嘉靖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侍衛將那法器獻了上來,仔細看時,只見那法器黑黝黝的,似乎是木頭雕就的,入手極輕,然而近身聞起來,那香氣更是通體淪髓,極為舒適。嘉靖皇帝只覺身強力健,不由心下大悅,道:“爾等遠來,朕心大喜。一人賞賜黃金百兩,到內務府領去吧。”

吳清風出班奏道:“吾皇萬歲,這些使節乃是蠻荒之民,不諳我大明禮節,臣恐惹人笑話,因此懇請吾皇開恩,讓他們落榻臣府,早晚教誨之後再來入覲。”

嘉靖皇帝點頭道:“愛卿所言甚是,就準卿所奏。”他握著那枚法器,只覺身子栩栩然,飄飄然,只想快些拿給王貴人看,哪裏還管旁人說些什麽?而他向來寵信吳清風,當然言聽計從了。

吳清風冷冷地盯著使節們,滿臉都是不屑的表情,群臣料想吳清風大是看不慣這些使節,落榻吳府後,這些使節只怕有苦頭吃了。

國師府的燈火一向熄的比較早,吳清風修煉時需清凈,又沒有家室,因此偌大的國師府只有一個園丁,與一個看門的司閽,兩人都老得不行,一入夜就早早睡了,當真雷打都不醒。

國師府一片黑暗,但中間的大廳中卻透出一點幽幽的燭火,而那燭火竟然不是紅色,也不是黃色,竟然是青色。

吳清風站在大廳的中間,那些印度使節一字兒排開,站在他的對面,都是默然不語。突然,吳清風雙手急速地擺動,結出了一連串的手印。那些使節的手也一齊動了,結出跟他一模一樣的手印來。一面結,他們的口中一面咕咕噥噥地喃唱著什麽,跟著,他們緩緩跪倒,整個身子匍匐在地上,雙手反過來,交在腦後,依舊急速地結著印。吳府的大廳中沒鋪任何東西,他們的臉深深陷進了泥土中,將呼吸逼住,他們竟然渾不在乎。不過片刻,失去呼吸的身體就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但他們卻更深地將臉埋入泥中,身體顫抖越劇烈,他們的力就越大,仿佛要將自己憋死一般。一直到他們的身體無法再多一分承受這種窒息,他們結印的雙手才奮力擊在地上,將自己彈起,然後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一幅死去活來的樣子。

吳清風也幾乎虛脫,但他的手仍舊快速結著印,喝道:“滅劫衍生,魔道聖雄。”等這些全都做完之後,他頹然倒地,用虛弱的聲音問道:“眾位道友,經過了這次重生儀式後,你們是不是能夠更了解到生命的可貴,以及大神對我們的恩賜了呢?”

但那些使節都默默地躺在地上,並不說一句話。吳清風道:“多年前我離開崗仁波吉峰,誓言要將我教教義散布到中原大地各個角落裏時,曾說若本教將覆滅之時,你們可帶著本教秘寶天舞寶輪來中原找我。難道本教真的有大難了麽?”

使節哽咽著,叫道:“教主大人敗了!”

吳清風大叫一聲,身子彈了起來,厲聲道:“教主乃濕婆轉世,怎麽可能敗!”

使節匍匐在地,使勁地用頭砸著地面,一面哽咽著訴說著卓王孫怎麽殺上崗仁波吉峰,怎麽戰敗帝伽,帝迦如何放棄樂勝倫宮,去莫不可知處流浪苦行。

吳清風呆住了,他的臉瞬間變得猶如死灰。二十多年了,他深信帝伽就是濕婆的轉世,在他的引領下,曼荼羅的教義必將遍布每一個太陽照耀到的地方,全天下的子民都將信奉神教,成為平等的神之子民,從此再也沒有欺壓,再也沒有饑餓與苦難。二十年了,他一直在為這個願望而努力著,若不是為了聚集力量,他實在不願意在嘉靖皇帝身邊呆著。一想到這個肥胖的愚蠢的球體,他就恨不得立即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