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彈鋏歸去暮色長

光暗明滅,變化無定。

姬雲裳的長劍攜著開天辟地般的力量,掃空一切阻礙,瞬息觸上了楊逸之血跡斑駁的衣衫。

然而,她駭然發覺,楊逸之劈出的那一劍,針對的並不是她,而是自己身後那尊巨大的梵天神像!

姬雲裳心中一驚,欲要收劍。然而,這全力而出的一擊已渾然不是人間的力量,強如她也無法收發自如!她盡力回撤,也不過讓這冰冷的劍鋒稍微沉開了數寸!

亂血橫空,長劍從楊逸之肋下透體而過!

而楊逸之手中的有情劍氣,也已洞穿了身後的梵天石像。

大地震顫,萬籟和鳴。

這參透了天地奧義的風月劍氣,帶著催生萬物的磅礴生機,帶著天神創世的無盡慈悲,是如此的美麗、慈柔卻又不可抗拒,沒有誰能阻擋這一劍綻放,就連梵天法像也不例外!

轟然一聲巨響,石像裂開無數細紋,卻沒有坍塌而下,而是仿如一堆碎屑凝聚成的虛像,在寂靜無風的地宮中,勉強保持著原來的姿態。

然而,楊逸之最後的力量也仿佛被這一劍消耗怠盡,他面色蒼白如紙,身子搖晃了幾下,向塵埃中深深跪了下去。

姬雲裳不由自主的拋開手中的長劍,將他扶住。青郁而猙獰的面具後,她止水一般的眼波也興起了點點漣漪:“你……”

楊逸之沒有擡頭,反手緩緩將肋下的長劍拔出。劍鋒刮削著骨骼,發出極為森寒的鈍響,他的身體也因劇烈的痛楚而顫抖。然而他的眼中卻看不見一絲痛苦,有的只是淡淡的欣然:“師父,多年前,你在青墳前傳我三劍,為我開啟了一個全新的劍道之境;之後,曼荼羅地宮數度磨練,讓我拋開對風月的倚賴;如今這三劍,逼我領悟了梵天寶卷最後的奧義……授業之恩,弟子從來沒有忘懷過……”他胸前起伏,一時說不下去,姬雲裳只是默默看著他,並不說話。

他喘息了良久,才繼續道:“然而,師父生殺予奪,無所不能,我本以為永遠不會有報恩的機會……”他半面浴血的臉上透出笑意:“而今,能為師父斬斷這曼荼羅陣的羈絆,報答再造之恩,也解開了我多年的一個心結……曼荼羅陣羈絆已去,師父當如天外之人,俗世再無能望項背者……”他說著,終於將長劍從體內拔出,和著滿手鮮血,輕輕遞到姬雲裳面前,而他的聲音卻突然一梗,再也說不下去。

姬雲裳沒有去接那柄沾滿鮮血的長劍,寂靜的黑暗中,她的氣息第一次有了波動,片刻才平復下來,她冷冷道:“我是為了殺你罷了,你不必感激我。”

面具下,她嘴角徐徐浮起一個淒涼的笑意:“我沒有弟子,一個也沒有。”

多年前,曾有兩個中原少年來到曼荼羅密林,向她求藝。她給楊逸之重重磨練,卻對另一人多方照顧,悉心教授,然而,楊逸之後來盜梵天寶卷,叛教逃走,而另一個人,卻對她最親的人,作出了不可原諒的錯事。

從此之後,她再也不相信,世間有師徒的情分。

她寧願索居在叢林密莽中,隔絕天日,在地底神殿中陪伴這巍峨的石像。與神佛同在的,是她橫絕一世的力量,也是她無人可知的寂寞。

如若不是這寂寞,她又怎會被曼荼羅法陣羈絆?

楊逸之望著她,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低聲道:“師父本是神仙中人,又何苦久久掛懷於前塵?”他猶豫了片刻,還是道:“何況世寧他……”

“住口!”姬雲裳厲聲喝道,整個大殿似乎都為她這一喝而瑟瑟顫抖。

姬雲裳目光又已變得冰冷,一字字道:“再提他的名字,我立刻殺了你!”

楊逸之看著她,目光中沒有恐懼,沒有憤怒,有的只是深深的悲憫。

原來,情緣真是每個人都無法勘破的苦,就連師父這樣超卓一世的人也一樣。

四下寂然,塵埃飛揚,一切奔湧沖突之力都已凝滯,空曠的大殿中,只有師徒兩人隔著一道猙獰的面具,默默相對。

突然,一塊白色的碎石仿佛受了她這一喝的震動,輕輕跌落下來。兩人周圍的時空,宛如平靜的湖波,被擊起一道細小的漣漪,卻瞬間蔓延開去,無處不在。

楊逸之還在詫異,姬雲裳已皺眉道:“不好。”她豁然擡頭,向楊逸之身後的石像看去。

石像身上的裂紋悉簌顫抖,緩緩延伸開去,蔓延到整個地宮。梵天石像、地宮穹頂、四壁石柱都開始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轟然坍塌!

姬雲裳望著四周不住震顫的巖石,對楊逸之冷冷道:“你斬斷了我與曼荼羅陣的因緣,也導致曼荼羅法陣運轉的紊亂。整個曼荼羅陣,馬上就要崩塌,方圓數裏,盡歸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