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將軍鸞台接紫雲

說是拋石機,不過是在城墻下的一塊巖石上放了一根粗略粗的杠杆。一端站著被抽中的村民,另一端並排站著三個身材魁梧的官兵。

第一個被抽中的村民站在杠杆一頭,低頭往腳下望去,只覺腳下顫顫巍巍,頭暈目眩,哪裏還站立得住。他身子一矮,正要滑下來,兩柄鋼刀立刻架到了他脖子上。村民立刻哭道:“饒了我吧,我寧願在城外等死,我老婆病得很重,這裏兩個孩子只靠我照顧……”

那都事看著他不住哭喊,手上一沉,那村民的脖子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那村民的哭聲宛如被強行噎在了喉嚨裏一般。那都事陰陰道:“大丈夫死則死耳,哭哭啼啼的作甚?何況是生是死,還是個未知之數。你既然也有家小,更要想到若是打開了城門,大家都有了活命的希望,為了大家,個人總要作出點犧牲……”他刷的收回刀,向著渾身顫抖的村民一拱手,冷笑道:“這一禮,算是下官為英雄送行,保重!”他話音甫落,向那三個官差使了個眼色,三人齊齊往上一躍。只聽轟的一聲,他們腳下的那竹杆立刻裂開了數道深隙,那一端的村民大聲慘叫中,如斷線的風箏一般,被遠遠拋了出去。

下面的村民也是驚呼連聲,只見那村民的身體在空中一折,宛如一塊石頭,沉沉的向城頭砸下來。只聽“喀嚓”幾聲碎響,那人的身體沉沉撞在城頭的磚石上,只撞的磚石都塌了幾塊,粉塵飛揚,而他自己從口中標出一股鮮血,還沒來得及慘叫就已經沒了聲息,身體在城頭一頓,便向地下滾落。

下邊的人有的已經不忍再看,捂住了臉,他的家屬親友更是痛哭出聲。突然有人驚呼道:“呀,他還沒死!”

眾人擡頭看去,只見那人的身體正好被衣角掛在了城頭的一塊斷磚上。那人原本並未氣絕,被這勁力攔腰一擔,又醒轉過來,只是似乎全身的骨骼都已斷裂,宛如一灘爛泥般掛在城頭宛轉哀嚎。

“成功了!”那都事臉上露出一片喜色,他向那人高喊道:“爬上去,爬上去!”

那人身子哪裏還能動彈,只得將頭顱在空中不住亂轉,那人滿臉鮮血,五官都因劇痛而扭曲,身子宛如孤葉在空中蕩來蕩去,看上去真是恐怖之極。

正在這時,城頭倏的冒出了一隊守兵,他們也不答話,手起刀落,如切瓜剖豆般向那人砍去。可憐那人的頭手軀幹立刻被砍作數斷,紛紛揚揚的向城下滾落,而中間那截殘軀還穩穩掛在城頭,宛如一面血肉旗幟,在夜風中飄蕩。

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就彌漫在城墻上空,連墻頭上方那道冷冷殘月也似被染得微紅。

那都事破口大罵,一時也顧不得其他,用刀指著另一個抽中的村民,讓他爬上杠杆。那村民早就嚇成一灘,躺在地上無論如何踢打也不肯起來。

相思不忍再看,回頭向楊逸之、小晏道:“事已至此,你們真的無動於衷?還不出手阻止?”她一回頭,就看到小晏閉目盤膝而坐,周圍的夜色都被一道渾圓的紫氣隔開,淡淡紫煙便從他身後逸出,似乎正在極力封印千利紫石的傷口。然而他臉上毫無血色,似乎真氣運轉仍不能如意。

相思心中一愴,道:“殿下身體尚未復原,更要為千利姑娘療傷,的確無暇出手,但是楊盟主你呢?”她語氣雖然強硬,但清泠的眸子在夜幕中瑩若星辰,卻滿是期待哀求之意。

楊逸之嘆息一聲,道:“相思姑娘,這曼荼羅陣之意你還沒有看透麽?”

相思答道:“我是看不透楊盟主的心意。”

說者雖然無心,但這句話竟讓楊逸之長久無言以對。

“我的心意?”他自嘲的一笑,卻將目光挪開。

相思渾然無覺,追問道:“是你,難道你沒有一點憐憫之心?”

楊逸之注視了相思片刻,嘴角浮起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將目光移向遠方,道:“自入陣以來,惡事不斷,而共同之處就是我們的有為之心。”

相思道:“何謂有為?”

楊逸之道:“我們越想改變曼荼羅陣中之事,結果卻越引得事情更加惡化,而且一切的事件,都由我們自身的每一種情緒引動。我想,這正是曼荼羅陣的用意所在。”

相思怔了怔,擡頭道:“可是我們已經走出了曼荼羅陣,這裏是朝廷雲南省頊魍縣。”

楊逸之搖了搖頭:“頊魍治縣,正是虛妄之縣——我們還在陣中。”

相思訝然無語,過了良久,才道:“這樣說來我們只能任由他們屠戮殘害村民了?”

楊逸之道:“曼荼羅陣亦幻亦真,亦虛亦實,我也不能完全領悟其中奧義,現在唯一能作的,就是靜觀其變。”

“進去了!”城墻下的村民突然高聲歡呼,墻頭上卻是一片騷亂,慘叫連連。幾個守兵廝打間宛如碎石一般從墻頭跌落。村民在這邊執著火把齊聲大喊“日出前咬傷七人就能痊愈!”“快放我們進去!”“打開城門!”熊熊火光之下,村民們病態的臉色都顯出一股妖異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