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同舟稚子春容瘦

船下水波突然劇烈的動蕩開去,只聽砰的一聲巨響,身旁不遠處一只船床上,一個人翻身落入水中。

相思大驚之下,正要呼救,只見水波翻滾,那人掙紮了片刻,已從水中露出頭來。

窗外一道慘白的月光正好照在他臉上,將一幕詭異可怖之極的景象映得纖毫必現:水中不住沉浮的頭顱赫然是一張老人的面孔!斑禿的頭頂上白發稀疏,滿臉皺紋中藏著無數暗斑血痂,仿佛一百歲也不止。皺紋後面,那溷濁的雙眼中透出一種絕望的瘋狂,口鼻中還不住發出一宛如呻吟又宛如咆哮的悶哼。他似乎正承受著一種不可忍受的刺痛,一面淒聲慘叫,一面用枯瘦的雙手在水中不停摸索著,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千利紫石驚呆了,一時忘了舉動。小晏把她拉到自己身後,道:“這個人不就是把船床讓給我們的那位青年麽?”

千利紫石猛然想起了什麽,道:“不錯,就是他,然而他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小晏眉頭微皺,道:“紫石姬,你剛才砍斷的到底是什麽?”

千利紫石喃喃道:“不知道,仿佛是一根絲線。”

正在他們說話間,那人在水中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什麽,雙手在胸前張開,兩眼瞪得渾圓,低頭在雙手間不住亂嗅。他手指間纏繞的正是一條斷裂的絲線。幽暗的月光下,赤紅的絲線宛如一道極細的血痕,在他枯枝般的手之上蜿蜒著,印著泠泠波光,將他蒼老不堪的面孔照得極其詭異。

小晏似乎看出了什麽,沉聲道:“紫石,你趕快帶著相思先走。”

那個人顫抖著梳理著手指間纏成一團的絲線,突然一聲淒厲的長鳴——他兩指死死捏住絲線的斷口,看了一會兒,似乎終於確定這條絲線已經斷了,於是一聲暴怒的吼叫,猛的紮到水底,水中一陣劇烈翻騰!

片刻之後,屋子裏所有船床的木坑中都發出近似的喊叫,睡夢中的喜舍人紛紛從船床上滾下,落水聲響成一片。過了一會,數十張蒼老的面孔就在烏黑的水面上浮了起來,憤怒的望著第一個落水的老人。那老人此刻浸在水中,驚惶的往後退去,手中扯著無數根斷裂的絲線——似乎是他剛才狂怒中潛下水底,將其它的絲線都扯斷了!

其它喜舍人一聲呼喝,一起遊了上去,將剛才那個老人圍在中間。那個老人臉上露出恐懼和乞憐的神色,緩緩向水底沉去,似乎想逃走。當頭一個喜舍人一聲暴喝,幾十人宛如潮水一般蜂擁而上,水面激起數米高的黑浪。浪花下,方才那個喜舍老人不斷發出撕心裂肺的慘號,卻漸漸淹沒在眾人的怒吼咒罵中了。

終於,一股濃黑的血花從水底冒出。剛才那個老人再也聽不見了聲息。又過了一會兒,一些裹著破布的碎塊浮了上來,靜靜的漂在水面上。而其它喜舍人雙手撐在水面,還做著抓撕的動作,口中發出噝噝的喘氣聲,似乎意猶未盡。

相思驚得目瞪口呆,喃喃道:“他們,他們殺了他!”

千利紫石冷冷道:“是的,下一個就該殺你了。”

正在這時,那群喜舍老人漸漸回轉身來,向三人立身的船床遊來,眼中都是兇戾之色,似乎恨不能也將眼前這三人碎屍萬斷。

小晏回頭對相思道:“相思姑娘,請把手給我。”

相思似乎還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千利紫石驚道:“少主,難道你要給她解開迡蠶絲?這萬萬不可,現在少主和我幾乎都內力全失,她若是也垂涎少主體內九竅神血,突施殺手,那……”

小晏打斷她,道:“九竅神血對她而言毫無價值。你既然知道你我都無力禦敵,卻不肯放了她,真的要讓我們葬身此處麽?”

千利紫石道:“少主難道以為她會幫我們?”

小晏不再答話,將相思手上的迡蠶絲解開,道:“相思姑娘,得罪了。”

相思正要道謝,腳下的船床卻猛地一振,她一聲驚呼,幾乎立足不住,幸得小晏一把扶住。她驚魂之余,只見幾個喜舍人已經潛在船底,用力搖晃,試圖將船床弄翻,其它喜舍人,潛在不遠處,眼中射出鷹隼一般的光芒,似乎在等著獵物落水。

小晏放開她,正色道:“相思姑娘,華音閣十二式春水劍法名動天下,在下身處化外之地,也久慕其神。雖然此地一時也尋不到好劍,但這條迡蠶絲性極柔韌,為刀劍水火不能傷,也可聊備一用。相思姑娘的武學造詣並不在劍術上,以絲代劍,雖略有為難,但終究還是做得到的。”

相思臉色一紅,道:“實不相瞞,我已經五年沒有用過春水劍法禦敵,如今……”

話音未落,水波嘩然作響,又有五六個喜舍人加入搖船的行列,船床在十余人的推動下上下跳蕩,似乎隨時可能翻轉。相思也不容多想,將手中迡蠶絲化作一道白光,向水下斜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