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枯榮安敢問乾坤(第4/4頁)

相思將玉瓶緊緊捧在胸口,點了點頭。

重劫微哂道:“你也曾看到過,罪惡之血回滲帶來的痛苦。而你帶來的血越多,你的痛苦也就越深。”

相思深吸一口氣,並沒有回答。但她的目光卻無比坦然。

重劫看著她,語氣中帶上了幾分譏誚:“如果痛苦你無所畏懼,那麽‘天罰’呢?”

相思目光中透出一絲疑惑:“天罰?”

重劫饒有興趣的看著她,緩緩道:“我曾告誡過你,只救可救之人。儀式一旦完成後,上天對罪人的所有責罰,都將轉移到你身上。”

相思注目青蒼的天空,咬了咬唇,一字字道:“問心無愧,何懼天罰。”

這句話讓重劫眼中透出一絲煩惡,他將指間的長發重重甩開,似乎對這個遊戲失去了耐性。

重劫目光轉開,再不看她,只對著身後揮了揮袖。

帷幕徐徐升起。

那尊巨大的藥鼎依舊煙霧裊裊,碧汁蟹沸。

相思深吸了一口氣,前行數步,來到藥鼎前,小心翼翼地將玉瓶中的鮮血傾入。

碧汁滾湧,一陣陣輕煙沖天而起,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然而她的手卻沒有顫抖,直到最後一滴血液都已倒入石鼎中,她才將玉瓶輕輕放下。

藥汁漸漸歸於平靜。一朵巨大的血之花在碧綠的石鼎中凝結。

這朵血花的形態與重劫方才那朵並無二致,只是大了許多,如流雲般的花瓣舒展開,散散垂在石鼎之上,微微顫動著,如荒城垂死的百姓,在尋求著鮮血的憐憫。

花大了數十倍,她要承受的痛苦,也要比重劫方才還要深重數十倍。

晨風吹拂,天青色已漸漸化為魚肚白,第一道晨曦隨時要刺破夜雲,透空而下。

她沒有遲疑,輕輕伸出手腕。

匕首發出雪亮的光芒,閃爍間就要落下。它將在她腕間刻下一道蛇一樣的聖痕,然後滿城百姓都將得救。

一道極淡的月色從她鬢邊拂過,她的心忽然陷入了平靜,夢幻在這一刻隱秘地襲來,將她帶入了那無憂無懼,平安喜樂的境地。

她失去了知覺,身體軟軟倒下。匕首從她指間墜落。

楊逸之一手接過匕首,一手將她扶住,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

重劫百無聊賴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似乎這場看似平庸的戲碼終於有了可看的變數。

他輕輕敲擊著石座,話音中有些譏誚:“你要讓她背叛自己的承諾麽?”

楊逸之擡起頭,靜靜地看著他,道:“我只是替她完成這個承諾。”

重劫似乎有些驚訝:“你?”

楊逸之道:“是。”

重劫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真是太有趣了。”他陡然止住笑,聲音卻變得陰沉:“這座荒城本是死城,每個人注定都將死去,而承繼這麽多死命的人,若是蓮花天女,則將經受天人五衰,而若是凡人,則將承受天之震怒,萬劫不復——你將會立刻死去。”

楊逸之淡淡一笑,這個結果,他早就想到了。便是因為他不想相思承受這結果,所以才會出手。他出手的那一瞬,他便決定,無論後果是什麽,他都甘之若飴。

正如他當時倚著城墻,看著她走入滿空荒涼時,所發的誓言一樣,無論她要做什麽,他都傾力助她完成。

這誓言讓他在面對任何災劫時,都平靜而坦然。

重劫一手支頤,在石座上仔細打量著著楊逸之,冰冷的目光終於泛起了一絲漣漪——這個冒犯了屬於他的白色的男子,遠遠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

這,實在是一場出色的意外,意外的驚喜。

楊逸之沒有看他。

他只是緩緩起身,面對藥鼎。

輕煙升騰蔚集,將他沾血的白衣襯得如月色般高華。

寒光微動,蜿蜒的鮮血從他腕底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