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空林獨與白雲期(第4/4頁)

長長的旌旗飄搖,使他的身形有些恍惚,並不能完全看清面貌。但他那一頭長發,卻顯得那麽刺眼。

那是極長極長的發,自漢白玉的椅背垂下來,筆直,修長,每一絲每一縷似乎都不交雜在一起,每一絲每一縷都沉靜地垂著,宛如一道道光,照在這片廣大的空間中。

那長發也是蒼白的,蒼白到幾乎通透。

滿城風煙,似乎沒有半點沾染到他身上,他就仿佛是這片荒涼天地所凝成的最後一線光芒,不依托於任何外物而存在。

相思忍不住被這蒼白深深吸引,一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那面具依舊沒有眼眸,卻有兩只瞳仁自其後透出,顯然正是那人的眼睛,那雙眼睛的顏色極淡,宛如一對毫無雜質的寶石,在荒城的陽光下幾乎凝為一線,透出天地間唯一的光輝。

這光輝雖然極為清空,但卻透出一種無法言說的魅惑。似乎邪惡與純凈在其中融會,化為一種看透世間一切疾苦的寧靜。卻又被被風吹成冰冷。

這雙眼睛凝視著相思:

“歡迎到荒城來。”

他的聲音很輕,透著些許玩世不恭的意味。雖然看不見面貌,卻已可推斷出,聲音的主人很年輕,也許比相思還要年輕。

相思愕然道:“荒城?為什麽叫它荒城?”

那人的手搭在白玉扶手上,一縷如雪的散發握在他掌中,輕輕把玩著。他的手竟也如這縷長發一樣無限蒼白,這把玩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並沒有在意相思的詢問。

過了良久,那人修長的指節輕輕扣著扶手,眼中的神光突然如春風化水,皺起了一抹微笑:“因為這座城池中的生命,即將荒蕪。”

他的聲音沒有半點惋惜與悲哀,仿佛所談論的是某件風雅韻事。一如某處的鮮花將會盛開,某夜的月色將會鼎盛。

相思的心緊了緊,她聽出了那人的意思。

那人緩緩攤開掌心,將其中的那縷銀發輕輕吹散,宛如吹去了生命之樹上的最後一片綠葉。

那一刻,長袍微微吹起,顯出他修長的身體卻是如此羸弱,仿佛在風中的一片羽毛,隨時會隨著這座荒城的隕落而消失。

“所以他們才奉我為神,到回天谷中,設下白瞳祭天之陣,想要挽救這座城池的命運。”

相思道:“怎樣挽救這座城池?”

那人看著她,眼中的慵懶轉為譏誚:“神諭中說,蓮花將從天而降,將虔誠與寬恕引領到這座城池中,從此,這座城池將再也沒有苦難。告訴我,你是這座城池的天降之蓮麽?”

天降之蓮?深谷中祭祀的人們,是在尋找他們的救星麽?難怪他們並不敢傷害自己,只圍著她苦苦哀求,向她傾訴著苦難與希望。

一張張沾滿眼淚的臉顯現在相思的心中,他們已將自己當成是天之救護麽?她心中湧起了一陣惶惑與慚愧,因為她知道,被日曜用濕婆之箭挾天一真水封住真氣的她,是沒有力量解救這座城池的。一想到那些在深谷中祭天之人,得知實情後那失望的眼神,她就覺得一陣酸楚。因為他們的神欺騙了他們,為他們降下的是這麽一個無能的人。

惶惑與慚愧化為深深的歉疚。對她來講,這是不是不是子虛烏有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座城池的人注定了要失望。

對命運及信仰的失望。

相思的心中忽然燃起了一絲希望,她急急問道:“是誰降下神諭的?他一定有辦法!我們可以再去求他,讓他另外想個辦法的!”

那人的手指停止了敲擊,他的目光中有深深的嘲弄,淡淡道:“是我。”

相思的身軀猛然僵直。她忽然意識到,這人在高台宮殿中等著自己,也許就是因為已沒有了另外的辦法。

也許不到了最後關頭,沒有人會寄希望於如此荒誕之事。而當這件事真正發生時,就說明這個城池的命運,已走到了盡頭。

她,能夠拯救麽?

相思無言。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也許,她應該更小心一些,如果她的真氣不曾失去,她便會有很多辦法。

如果,她告訴了先生她的行蹤,而不是私自踏上這條為吉娜復仇的旅途;如果,他能出現在她身邊……

相思緊緊咬著嘴唇。

那人忽然松開纏繞在指間的長發,輕輕道:“除下你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