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天閶闔開宮殿

嘉靖皇帝端坐在道台上,面沉如水。

他的身前,羅列著厚厚一疊奏疏,以及青藤紙寫就的祭天青詞。這些奏疏與青詞雜叠著,正如大明的江山一樣,在神仙方術中飄搖不定。

奏疏有一半是關於東南倭寇的,另一半,是關於各地連年的饑饉。這些,都讓嘉靖有些煩亂。

大明得天之佑,祥瑞不斷,偶爾有些小麻煩,這些臣子竟然無一個能分朕之憂!

嘉靖月白色的道袍因恚怒而波動起來,露出他手上緊緊握著的那一封奏疏。隱約可見奏疏封面上紅色的“八百裏加急”字樣。嘉靖帝的指節因用力而變得發白,但最終,他無力地嘆了口氣,整個身軀松弛下來,倚在沉香木的輦上。

無疑,這封奏疏,才是嘉靖帝怒氣的根源。

嘉靖帝目光擡起,緩緩移過那雕刻著流雲般經文的白玉陛,最終注目於深深叩首在台下的人身上。那人似乎感受到這威嚴而淩厲的目光,劇烈地顫抖起來。

嘉靖冷笑。

他用力將奏疏摜下,轟然一聲響,奏疏落地的聲音,在這沉靜空闊的大殿中是那麽的響亮。跪著的人一陣顫抖,幾乎完全趴在了地上。

嘉靖的怒氣宛如郁積著無窮的雷霆,將要噴發而出:“朕設安寧、曲先、哈密等衛,命汝為甘州總兵,看管邊塞,意在惠民體天,滋養柴達木聖泉。汝究竟做了什麽魚肉百姓的禍事?”

那人戰戰兢兢地道:“啟稟陛下,微臣上承皇恩,不敢有絲毫懈怠,哪裏敢魚肉百姓啊!”

嘉靖帝怒道:“如此,聖泉怎會幹涸!”

那人不敢再辯,伏地叩首,鮮血濺紅了白玉宮闕。嘉靖帝心中煩惡,擺了擺手,道:“亂棍打死!”

幾名太監遠遠答應一聲,急步走上前來,將甘州總兵拖了下去。那總兵面如死灰,只是他至死也沒想明白,奔湧不息的柴達木聖泉,怎會在一夜之間幹涸了呢?

遠處的慘叫漸漸弱了下去,最後化為一聲哀吟,郁悶而沙啞,是那總兵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嘉靖帝的煩惡卻一點都沒減,他順手拿起一本青詞,見上面用簪花小楷寫滿了華麗的句子。這往日他最喜歡讀的文字也無法引起他半點的興趣,他不耐地將青詞丟開,長嘆道:“難道上天不再眷顧於我,是以令聖泉枯竭麽?吾自履大寶,天無日不顯祥瑞,為何今令聖泉幹?”

他修習仙道三十余年,神仙道士找了無數,卻仍不能脫卻凡俗,心中本就有無數疑惑。此時被聖泉幹涸之事觸動,心中這份郁悶無處宣泄,就欲喚人將甘、涼諸州的大小官員全都招來重罰,以挽回天心。

簾帷卷動,小黃門俯地來報:“吳越王求見。”

嘉靖帝嘆了口氣,道:“讓他來陪朕說說話,也好!”

小黃門躬身退出,片刻,只見一人冠帶煌煌,相貌威武之極,大踏步走了進來。他滿面春風,見到嘉靖帝,跪稟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嘉靖帝皺眉道:“你何須在這個時候來討朕生氣?柴達木聖泉幹涸,朕心正不快。”

吳越王起身笑道:“臣弟正為此事而來。天大的喜事啊!”

嘉靖帝雖然寵愛這個弟弟,聞此言也不由怫然不悅,面色一沉,道:“此乃兇兆,喜從何來?”

吳越王笑道:“稟皇上,柴達木聖泉雖然幹涸,但居庸關外的一個小村名添壽村,其村中有一口千年枯井,日前突然湧出了一道甘泉,吳清風國師適在此地,目睹仙光靈氣隨泉水噴出,急忙用無上道法推算,確認為柴達木聖泉無疑。是聖泉雖在柴達木幹涸,卻又在添壽村再現,此不為皇上之福乎?”

嘉靖帝霍然站起,喜逐顏開:“你是說聖泉移址,並非真的幹涸?”

吳越王再度拜倒在地,行三跪九叩之大禮:“想必上天亦體恤吾皇忠孝飛玄萬壽之德,是以令聖泉拔地飛舉,近於聖榻,此真天子之福、社稷之祥、萬民之喜啊!”

嘉靖帝聽到此處,不由得意萬分,面上的愁容一掃而空,忙道:“皇弟且起,來人!”

小黃門急忙湧入跪倒,他們卻都是司空見慣,齊聲道:“恭喜萬歲爺、賀喜萬歲爺!”

嘉靖帝哈哈大笑,道:“今日乃天下之共喜,取我的紙筆來!”

他閉目搖晃腦袋,顯得得意非凡。等紙筆來了,他領紙揮毫,笑吟吟地道:“添壽村,既然有如此祥瑞,不妨就改名為天授村。皇弟,你可代朕前去拜祭聖泉,告謝於天。我命群臣寫上好的青詞與你。”

吳越王微笑躬身道:“皇弟以為,此次天地降大祥瑞於天子,不惜移不動之泉流,改萬年之丘壑,乃是大功德、大福祗。天下能當的起此福祗的,唯天子一人而已。不若禦駕親臨,也令上天知陛下事天之心,我大明千秋萬代,永主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