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殺出陣(第3/6頁)

萬老爺子才一回頭,趙太初的語聲又好似當頭霹靂一般的貫到:“還有這西南方!再看這東北方!還有這東南方!喏喏,別忘了正西一面、正北一面、正南一面、正東一面。”每念到一個方位,彼處便一模一樣堆置著如許之數的鐵桶—倘若果如趙太初所言:這些都是桐油的話,則連同林子中央這九起囤積的油量幾乎就是四萬公噸之數,差差可以上繳交差了。可萬得福仍心有未甘,只道這禿子道術邪門,於是放聲便喊:你這奇門遁甲、五鬼搬運之陣,卻去騙那三歲兒童—”

一個“童”字還沒說罷,當頭忽然不知從何處澆下一注既黏稠、又濃濁的黃色液體來—不消說—還是那桐油。奇的是抱在萬得福手肘之間的萬熙居然連一滴也不曾沾上。

看著萬得福如此狼狽,趙太初則吟吟笑道:“你懷中這兒童怕還不足三歲,連他都不吃騙,你老兄怎麽卻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相信了我這一套幻術起來?”

萬老爺子見這麽一折騰,簡直不可開交起來。再僵峙下去,恐難了局,登時又一揖,道:“趙兄果然得了苦石道長真傳,萬某佩服得緊。是不是就請趙兄高擡貴手,放我這不知禮數的兄弟一個便宜?”

趙太初聞言微一皺眉,道:“我這陣可是按時辰方位而布,時不移、事不往,要收也收不得。至於這位兄台麽,你且包涵容忍些個。到了巳時初刻,萬般皆如夢幻泡影,無為無住,長寂長滅了。說將起來,唉!老爺子,這世間萬事萬物,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你看它風過雲生、水流浪滾,俱於一時一地、一頃一粒之中,方能在、方能立;過了那極暫極微的刹那,便非原相。這樣說來,即使什麽國家災劫、蒼生苦難,也是同一個道理。老爺子何必憂心悄悄、孤詣危危,非得涉足插手,偏要在這幻影世界之中背上一個什麽‘國家實業’的包袱呢?”

“趙兄師承一代真人,視界自然非常談俗見所囿。萬某既不能辟谷導引的方術,又欠缺修真見性的緣法,誠所謂‘十方苦劫無人渡/萬石風雨一肩挑’,也只好羨慕趙兄逍遙自在了。”

“那你還不如直截了當地罵我禿子不知國仇家恨,且圖一己快活算了。”趙太初說著,狠狠搔了幾下頭皮,道,“無奈我已答應先師要幫你老爺子這個忙的—也罷!趙太初就同你一道背這包袱走它一段罷!‘十方苦劫無人渡/萬石風雨一肩挑’,嗯!聽起來比我那些歪詩的氣魄要大上一些。”

即是這麽一場遇合,趙太初驟爾成了萬老爺子不在幫的交好之一。此人非徒面貌奇古,脾性也極其怪異,經常率爾而來,率爾而去。即便在戰亂中時常隨祖宗家播遷各地,庵清光棍們也任其食宿居停,他卻只同萬老爺子一人往還,幾乎不與幫中上下人等交談接目。就算是萬得福,往往也只頷首為禮,仿佛虛應故事的一般。加以初會時萬得福被他陣中桐油嗆了足有兩刻鐘之久,這個過節頗令萬得福耿耿於懷。是以雖然趙太初日後果真在四川成都機場布下另一桐油遁甲陣,騙過中美雙方驗關人員,讓萬老爺子免墮洪達展等人之構陷,可以說為老漕幫建立了殊勛。但是萬得福始終不喜此人,總覺得他恃功仗寵、驕矜狂妄。

這究竟是誤會與否,當局之人自然說不清楚。可梁子一結二十六年,直到萬老爺子歸西次日,萬得福再入這迷陣,赫然想起當年被一注桐油灌頂之恨。加上趙太初曾明白言之:入陣之人自凡有所欲所需之念,自然也就容易在陣中見其所欲、聞其所需。萬得福由是而益發狐疑:這恐怕又是趙太初在戲弄於我了。一時之間,他也來不及細細分辨:即令趙太初神通廣大,又如何得知他曾對魏三爺家的那個小丫頭有過片刻的漾漾情思?只道趙太初在這樣一個生死關頭還來作耍,非徒不識大體,恐怕還另有陰謀。試想:李綬武避身陣中、不肯相見;魏三爺又欲現欲隱,甚至以“素燒黃雀”相狎。說起來,萬老爺子左手掌心的遺言所謂“會六龍”,居然有一半看來是不懷好意的。

最稱誤會的是萬得福置於腋下那只百寶囊竟然不翼而飛,裏頭非但有他苦練多年的幾般獨門暗器、開箱啟櫃和穿窬越戶的特殊工具,更要緊的是還有五顆刺殺萬老爺子的彈頭—那可以說是僅有的物證了—一旦丟失,日後如何為萬老爺子申冤?又如何循線找著行兇的人和行兇的動機呢?這時的萬得福可以說是急怒攻心、氣血亂流,越尋思便越只能往壞處、惡處設想。甚至還隱隱懷疑這六個鬼鬼祟祟的老頭兒倒極可能是合謀殺害萬老爺子的人—他卻不會去想:魏三爺既然差那小丫頭送了一客他家傳的美食前來,不正是把這道“素燒黃雀”當成了名片一般的物事,既可以供他果腹止饑,又可以讓他辨認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