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王者之上 第三章 章台柳(第2/7頁)

完了,兩腿不聽使喚,兩手也抗命不從了,霎時之間,全身都不歸腦子管了,可憐盧雲竭力遏制,卻怎麽也制不住八億四千萬個毛孔的暴吼叫囂,烘烘吵嚷,到得後來,連腦子也亂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盧雲醒了過來,他發覺自己已在布莊門口,雙眼直瞅著門內。“夫人,瞧……”門裏有櫃台,櫃台裏頭有個小老兒,正自殷勤賣布,看櫃台前還站了一位美婦,低頭聽著老板的喋喋不休:“那,這塊是小碎花……最耐洗,不掉色,價錢也最便宜不過……來,我這就洗給你瞧。”

在老板的解說中,顧倩兮專心觀看碎花布,自不曾察覺背後有人。盧雲的心則是怦怦跳著,雙方距離頗近,他自也看得清楚,眼前的女子正是顧倩兮。她身穿大紅棉襖,秀發黑亮亮的,背向自己,只消鼓起勇氣,那便能和她說話了。

不管她是否記得自己,不管她是誰的老婆,盧雲已經打定了主意,今夜一定要和她說到話,哪怕給人當成登徒子,一個“嗯”,一聲“哇”,都值得放手一試。至於她的丈夫會否生氣發怒,盧雲才不管。

只是該怎麽打招呼呢?悄悄溜到她的背後,朝她的肩膀用力拍落,豪聲道:“喂,還認識俺麽?”還是裝神弄鬼,從櫃台旁邊飄將過去,讓她放聲尖叫?抑或是……抑或是不顧一切沖將前去,將她擁入懷中、抱住強吻?

不好,都不像話,還是去找幾枝小野花來吧,從這兒朝她的腦袋扔過去,她會發現自己的。

也是一輩子沒追求過女子,盧雲如傻瓜般愣著,居然不知如何是好。顧倩兮也只低頭瞧著布,渾不知盧雲已在背後。兩人遲遲沒聲響,卻聽得“唉”地一聲,那老板轉過身去倒茶,一邊偷偷地嘆了口氣。

“都快午夜了……楊夫人才來……”午夜的京城,老板低聲埋怨著:“今晚又賠本了。”

不知是誰說過的,“賺錢好似針挑眼,用錢好比水沖砂”。近年生意難做,慶寶布莊要錢不要命,連元宵夜都開門,結果老板兜售了半天,楊夫人卻是一語不發,不知到底是買是不買。也是講說得口渴了,老掌櫃只得搖了搖頭,提起茶杯來喝。

茶水入口,哪知卻噗地一聲,險些吐了出來。老板睜眼急看,驚見門外站了個男子,瞧他兩眼發直,口涎橫流,只在門前偷窺美女,卻是個中年登徒子上門勾搭來了。

好色男子所在多有,個個狗頭生角,無恥之徒。那老板生平最是仗義,一見西門慶勾搭貞節烈婦,卻要他如何忍得?正待上前飽以老拳,哪知定睛一看,面前男子頭戴大氈,一臉陰森,哪裏是什麽西門慶,卻是稍早前見過的暴漢武松!

一個時辰前暴漢上門,自稱要買東西。當時老板正在睡覺,一見這人扛著面擔,滿面窮酸,想也不想,便要把人打發出去。可還不及拿起掃把,便見到窮酸眼裏的森然兇光,直嚇得他魂飛天外,自知撞見了舉世最窮的大窮酸,當真是倒楣之至。有道是“不窮不殺人,殺人必窮酸”。世上最窮的窮酸,便是號稱“行者”的武松,這人之所以給稱作“行者”,是因為他的兩腳須得一直跑,畢竟官差一直在後頭追趕著,到哪兒都不便久留。所以老板一聽暴漢要買大氈,便曉得這人又給追捕了,這才要拿大氈來遮掩面貌。於是想也不想,雙手奉送,盼望“行者”早些上路,別來這兒糾纏。

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眼見“行者”又行上門來了,還站在門口瞄女人。老板怕得發抖,自知要給人送盤纏了,顫聲便道:“這……又……又是爺台啊,小店今夜沒做幾樁生意,哪……您瞧,抽屜裏沒有現銀哪……”

正說謊間,面前的楊夫人卻不知厲害,兀自轉過頭去,似想察看背後來了什麽人。說時遲,那時快,那暴漢一見楊夫人轉頭,好似見到了捕快官差,竟爾溜到布架後頭,急急藏了起來。

暴漢逃得無影無蹤,楊夫人見背後無人,便又繼續揀著她的布,渾若無事。

那老板則是滿心錯愕,正害怕間,忽見布架後頭又伸出一顆腦袋,瞧那頭戴大氈的怪模樣,竟又是那名暴漢探頭出來了。那老板呆呆瞧著,只見那暴漢頗為害羞,偷偷瞧了楊夫人一眼,便即縮回頭去,好似瘋狗埋伏一般。

“你奶奶的……”老板傻住了,他生意一做幾十年,誰是殺手好漢,誰是白面書生,自是一目了然,誰知居然會遇上這種東西。看這家夥明明目露兇光,真乃“水滸”裏的好漢武松,誰知這當口羞答答的,好似又成了“牡丹亭”裏的純情小生柳夢眉,當真莫名其妙之至。

來人神形百變,說不定是“西遊記”裏的妖怪變化而成,那也難說得緊。眼看妖怪躲了起來,那老板心下發寒,便先摸來了八卦鏡,掛到了頭頸上,正要念咒施法,卻見楊夫人瞪著自己。他醒覺過來,這才想起人家還在等著,忙陪笑道:“哪,夫人您瞧,這小碎花好耐洗,洗了幾百回也還鮮艷著……哪,不信我試給您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