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山莊 第二回 逃 亡

就算陸小鳳已迷失了自己,至少還沒有迷失方向。

他確信這條路是往正西方走的,走過前面的山坳,就可以找到清泉食物。

現在夜已深,山中霧正濃,他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絕對正確。可是這一次他又錯了。

前面既沒有山坳,更沒有泉水,只有一片莽莽密密的原始叢林。

饑餓本是人類最大的痛苦之一,可是和幹渴比起來,饑餓就變成了一種比較容易忍受的事。

他的嘴唇已幹裂,衣履已破碎,胸膛上的傷口已開始紅腫。

他在這連泉水都找不到的窮山惡谷間,逃亡已有整整三天。

現在就算他的朋友看見他,都未必能認得出他就是陸小鳳。

那個風流瀟灑,總是讓女孩子著迷的陸小鳳。

叢林中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危險,每一種危險都足以致命,若是在叢林中迷失了方向,饑渴就足以致命。

他是不是能走得出這片叢林,他自己也完全沒有把握。他對自己的判斷已失去信心。

可是他只有往前走,既沒有別的路讓他選擇,更不能退。

後退只有更危險、更可怕。

因為西門吹雪就在他後面盯著他。

雖然他看不見,卻能感覺到——感覺到那種殺人的劍氣。

他隨時隨地,都會忽然無緣無故的背脊發冷,這時他就知道西門吹雪已離他很近了。

逃亡本身就是種痛苦。

饑渴,疲倦,恐懼,憂慮……就像無數根鞭子,在不停的抽打著他。

這已足夠使他身心崩潰,何況他還受了傷。

劍傷!

每當傷口發疼時,他就會想到那快得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劍。

掌中本已“無劍”的西門吹雪,畢竟又拔出了他的劍。

——我用那柄劍擊敗了葉孤城,普天之下,還有誰配讓我再用那柄劍?

——陸小鳳,只有陸小鳳!

——為了你,我再用這柄劍,現在我的劍已拔出,不染上你的血,絕不入鞘。

沒有人能形容那一劍的鋒芒和速度,沒有人能想像,也沒有人能閃避。

如果天地間真的有仙佛鬼神,也必定會因這一劍而失色動容。

劍光一閃,鮮血濺出!

沒有人能招架閃避這一劍,連陸小鳳也不能,可是他並沒有死。

能不死已是奇跡!

天上地下,能在那一劍的鋒芒下逃生的,恐怕也只有陸小鳳。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黑暗中究竟潛伏著多少危險?

陸小鳳連想都沒有去想,若是多想想,他很可能就已崩潰,甚至會發瘋。

他走入了這片黑暗的叢林,就等於野獸已落入陷阱,已完全身不由主。

還是沒有水,沒有食物。他折下一根樹枝,摸索著一步步往前走,就像是個瞎子。

這根樹枝,就是他的明杖。

一個活生生的人,竟要倚賴一根沒有生命的木頭——想到這一點,陸小鳳就笑了。

一種充滿了屈辱、悲哀、痛苦,和譏誚的慘笑。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了瞎子的痛苦,也真正了解了花滿樓的偉大。

一個瞎子還能活得那麽平靜,那麽快樂,他的心裏要有多少愛?

前面有樹,一棵又高又大的樹。

陸小鳳在這棵樹下停下來,喘息著,現在也許已是惟一可以讓他喘息的機會。

——西門吹雪在追入這片叢林之前,也必定會考慮片刻的。

——可是他一定會追進來。

天上地下,幾乎已沒有任何事能阻止他,他已決心要陸小鳳死在他的劍下。

黑暗中幾乎完全沒有聲音,可是這種絕對的靜寂,也正是種最可怕的聲音。

陸小鳳的呼吸仿佛也已停頓,突然閃電般出手,用兩根手指一夾。

他什麽都沒有看見,但是他已出手。他的出手很少落空。

若是到了真正危險的時候,人類也會變得像野獸一樣,也有了像野獸般的本能和第六感。

他夾住的是條蛇。他挾住蛇尾,一擲一甩,然後就一口咬在蛇的七寸上。

又腥又苦的蛇血,從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胃。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已變成野獸。

但是他並沒有停止,蛇血流下時,他立刻就感覺到一種生命的躍動。

只要能給他生命,只要能讓他活下去,無論什麽事他都接受。

他不想死,不能死。如果他現在就死了,他也要化成冤魂厲鬼,重回人間,來洗清他的屈辱。

黑暗已漸漸淡了,變成了一種奇異的死灰色。

這漫漫的長夜他總算已捱了過去,現在總算已到了黎明時候。

可是就算天亮了又如何?縱然黑暗已遠去,死亡還是緊逼著他。

地上有落葉,他抓起一把,擦幹了手上的腥血,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