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前後 第三回 廢園異事(第6/8頁)

陸小鳳沉吟著,忽又問道:“你的廟在哪裏?”

勝通道:“陸大俠莫非還想當面去見那位白雲城主?”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並不是不相信你,但卻實在想去看看他。”他笑容中帶著種兔死狐悲的傷感和寂寞,慢慢地接著道:“我和他雖然只匆匆見過兩次面,卻始終將他當做我的朋友……”

他知道葉孤城現在一定很需要朋友,也知道葉孤城的朋友並不多。此時此刻,一個真正的朋友對葉孤城來說,也許比解藥更難求。

屋子裏潮濕而陰暗,地方並不十分窄小,卻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故而更顯得四壁蕭然,空洞寂寞,也襯得那一盞孤燈更昏黃黯淡。壁上的積塵未除,屋面上結著蛛網,孤燈旁殘破的經卷,也已有許久未曾翻閱。

——以前住在這裏的老僧,過的又是種多麽淒涼寂寞的歲月?在他說來,死,豈非正是種解脫?

葉孤城斜臥在冷而硬的木板床上,雖然早已覺得很疲倦,卻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他本來久已習慣寂寞。一個像他這樣的劍士,本就注定了要與人世隔絕的,正像是個苦行的僧人一樣,塵世間的一切歡樂,他都無緣享受。

因為“道”,是一定要在寂寞和困苦中才能解悟的,劍道也是一樣,沒有家,沒有朋友,沒有妻子,沒有兒女,什麽親人都沒有。

在他的一生中,寂寞本就是他惟一的伴侶。但他卻還是無法忍受這種比寂寞還更可怕的淒涼和冷落。因為他以前過的日子雖孤獨,卻充滿了尊榮和光彩。而現在……

風從窗外吹進來,殘破的窗戶響聲如落葉,屋子裏還是帶著種連風都吹不散的惡臭。他知道他的傷口已完全潰爛,就像是一塊生了蛆的臭肉一樣。

他本來是個孤高而尊貴的人,現在卻像是條受傷的野狗般躲在這黑洞裏,這種折磨和痛苦,本是他死也不願忍受的,可是他一定要忍受。因為他一定要活到九月十五。

秋聲寂寂,秋風蕭索,這漫漫的長夜,卻叫他如何度過?

假如現在有個親人,有個朋友陪著他,那情況也許會好得多,怎奈他偏偏命中注定了是個孤獨的人,從不願接受別人的友情,也從不將感情付給別人,他忽然發覺這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想到自己也需要個朋友。

他又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每日晨昏,從無間斷的苦練,想起了他的對手在他劍下流出來的鮮血,也想起了那碧海青天,那黃金般燦爛的陽光,白玉般美麗的浮雲……

他想死,又不想死。一個人的生命中,為什麽總是要有這麽多無可奈何的矛盾?

傷口又開始在流膿,在發臭了,他想掙紮起來,再用清水洗一遍,換一塊包紮的布。

雖然他知道這麽樣做,對他的傷勢並沒有幫助,甚至無異是在飲鴆止渴。但他只能這麽樣做。

——好厲害的暗器,好可怕的毒。 

他終於坐起來,剛下了床,突聽窗外有風聲掠過——那絕不是自然的風聲。

劍就在桌上。他一反手,已握住了劍柄,他的反應還是很快,動作也依舊靈敏。

“用不著拔劍。”窗外有人在微笑著道:“若是有酒,倒不妨斟一杯。”

葉孤城握劍的手緩緩放松,他已聽出了這個人的聲音:“陸小鳳?”

當然是陸小鳳,葉孤城勉強站起來,站直,掩起了衣襟,斂起了愁容,大步走過去,拉開門。

陸小鳳正在微笑,看著他,道:“你想不到我會來?”

葉孤城默然轉身在那張惟一的凳子上坐下來,才緩緩說道:“你本不該來的,這裏沒有酒!”

陸小鳳微笑道:“但這裏卻有朋友。”

朋友!這兩個字就像是酒,一滿杯熱酒,流入了葉孤城的咽喉,流進胸膛。他忽然覺得胸中的血已熱,卻還是板著臉,冷冷的說道:“這裏也沒有朋友,只有一個殺人的劍手。”

“殺人的劍手也可以有朋友。”惟一的椅子雖然已被占據,陸小鳳卻也沒有站著。他移開了那盞燈,也移開了燈邊的黃經和鐵劍,在桌上坐了下來:“你若沒有將我當朋友,又怎麽會將你的劍留在桌上?”

葉孤城閉上嘴,凝視著他,臉上的寒霜似已漸漸在融化。一個人到了山窮水盡時,忽然發覺自己還有個朋友,這種感覺絕不是任何事所能代替的,甚至連愛情都不能。

葉孤城沉默了很久,緩緩道:“你以前好像並沒有跟我交朋友?”

陸小鳳道:“因為以前你是名動天下不可一世的白雲城主!”

葉孤城的嘴角又僵硬:“現在呢?”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在決戰之前,你本不該和唐天儀那種人交手的,你應該知道唐門的暗器確實無藥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