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在柳公權與藺東海身後不遠,雲襄與金彪也正往山下走去。二人剛出寺門不遠,就見一個半大孩子驚喜地奔了過來:“公子,我可等到你了!”

  雲襄認出是前日那個賣野果的孩子,不禁面露微笑。那孩子急急地道:“我說過要再摘一籃更甜的果子給公子嘗嘗,可惜昨天公子沒來,今天我從上午一直等到現在,總算等到公子。給,快嘗嘗!”說著將手中籃子遞了過來。

  雲襄早已忘了此事,沒想到竟讓這孩子等了兩天,心中有些愧疚,忙接過籃子道:“對不起,我昨日有事沒來,害你白等了一天。”說著掏出一錠二兩重的銀子遞過去,“這點銀子,當是賠罪。”

  那孩子兩眼盯著銀子,卻沒有伸手來接。雲襄看出他眼裏滿是渴望,笑著將銀子塞入他手中:“拿著吧,不然我會不安的。”

  孩子手足無措地拿著銀子,期期艾艾地道:“公子,再多果子也值不了這麽多錢,我、我本不該收,可是、可是我現在非常需要錢,而我又不敢說借,因為這麽多錢我也還不起……”

  “沒人要你還。”雲襄笑著打斷了他,注意到他眼中始終有著一絲憂郁,雲襄忍不住問道,“你好像有什麽為難之事?”

  孩子眼眶一紅,低下頭道:“靜空師父病得很重,我卻沒錢幫他請大夫,現在好了,公子幫了我大忙。”

  “靜空師父是誰?”雲襄好奇地問。

  “靜空師父原是少林寺的長老,後來不知為何離開了少林,在後山蓋了間茅屋。”那孩子忙解釋道,“靜空師父幫過很多人。那年河南大旱,若非靜空師父開的那間濟生堂,我們全家就餓死了。靜空師父還教我武功,可現在他……”

  雲襄突然想起,靜字輩是目前少林輩分最高的字,比少林方丈圓通還高一輩。經過這幾天接觸,他本對少林和尚已沒有好感,不過現在卻對這位離開了少林的長老生出了興趣。看看天色還早,便對那孩子道:“你叫什麽名字?可不可以帶我去看看靜空師父?”

  “我叫羅毅,小名阿毅。”孩子高興地連連點頭,“我這就帶你去,離這裏沒多遠。”

  雲襄正要舉步,金彪忙道:“公子,咱們還有很多事要辦,為何要為一個素未謀面的和尚浪費時間?”

  “你回客棧等我吧,我很快就回。”雲襄不想勉強金彪。整天跟人勾心鬥角,心弦一直繃得緊緊的。只有在孩子面前,他才可以完全放松心神。除此之外,他對教出阿毅這種弟子的靜空,也充滿了好奇。

  “我怎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去?”金彪嘴裏不滿地嘟囔著,還是跟了上去。

  遠離官道的僻靜山坳中,有一間孤零零的茅屋,雖隱在林木茂密山坳中,卻並不荒涼寂寥。房前種有整齊的菜蔬,屋後還有幾棵茂盛的大樹,樹上野果正紅。想必阿毅賣的果子,就是來自這些樹。

  “到了!公子走快些!”阿毅興沖沖地加快了步伐。雲襄跟著他來到茅屋前,就見一個古稀老者迎了出來,滿面悲戚地對阿毅急道:“阿毅你可回來了,靜空師父快不行了,他一直在喊著你的名字!”

  “師父!”阿毅丟下雲襄,一頭便沖進了茅屋。那老者滿臉憂色,也沒心思招呼客人,跟著阿毅就匆匆進去。雲襄擡頭看看茅屋上那塊牌匾,上面篆刻著“濟生堂”三個大字。他心中有些奇怪,只聽說少林有達摩堂、羅漢堂,卻從未聽說過有濟生堂。

  舉步進入屋中,只見茅屋裏面並沒有供奉任何菩薩羅漢,大廳正中只有一幅筆力遒勁的楷書中堂,上書: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鰥寡孤獨病殘者皆有所靠,是為濟生堂宏旨。最後落款是空靈飄忽的兩個小字——靜空。

  雲襄默默體味著這句由孔聖人的話改寫而成的中堂,心中敬意油然而生。文中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賑濟天下的胸襟,與他心靈深處那種“為天地立心,為民生立命,為聖繼傳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文人情結,發生了強烈的共鳴。仰望著有些古舊的中堂,他不禁在心中暗嘆:這,或許才是佛陀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本意吧!

  “師父!師父!靜空師父!”裏屋突然傳來阿毅的哭喊,雲襄忙跟著進去,就見簡陋的雲房內,一個須眉皆白、滿面枯槁的古稀老僧正於蒲團上盤膝而坐,幾個殘疾老者跪在他身前,人人垂淚,卻沒有哭泣出聲。老僧氣若遊絲,已屆彌留,卻還強提著最後一口氣,渾濁的雙眼定定望向虛空,似乎不願就此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