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七夜,彭黎和蘇青兩個人圍著一堆火,坐在高大的蕨樹下,蕨葉不斷往下滴著水。白天下起了雨,女人便認不出方向,無法行走,他們只得休息了一天。這七天來他們走了六天,全是靠著那個魅女記路的本事,穿行在密林裏,有時候腳下隱約有路,有時候只是在層層疊疊的灌木中繞圈子。

  魅女走在最前面,蒙著眼睛被商博良挽著。她總是讓陽光照在身上感覺一陣子,便找出前進的方向來,這樣找路的方法,也像是精魅似的令人心裏不安。

  其他幾人圍著另一堆火,已經睡熟了。

  蘇青用一根柴撥了撥火焰,低聲說:“大人,我們的時間怕是不多了。”如今誰也不必掩蓋自己身上蠱毒發作的事了,從彭黎到老磨,四個男人臉上的皮一層層剝落,露出下面新生的嫩皮來,可是嫩皮很快的便又幹枯開裂,翻卷起來。彭黎的臉上最為明顯,和手上一樣,布滿血皸。

  “快要到了,我知道。”彭黎說。

  “大人有把握?”“我有八分的把握。”彭黎指著周圍,“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身邊的灌木在慢慢的變化?這邊背陰生的灌木越來越多,向陽生的灌木越來越少,蕨樹一類的樹在雲荒本是最常見的,到這裏也漸漸的少了。你記不記得我們出發前搜集雲荒的傳聞,傳聞說紫血峒那裏終年不見陽光,是個陽光絕對照不到的地方。”“記得,”蘇青點頭,“但是天下真的有陽光終年照不到的地方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某個地方終年陽光都照不到,那麽必然只能生背陰的灌木。那麽這些灌木的種子在周圍散布出去,周圍必然也多背陰的灌木,距離越遠,向陽生的樹才越多。”“終年沒有陽光的地方,像是遭了詛咒的地兒啊!”蘇青喃喃的說,徒勞的舔了舔開裂的嘴唇。

  “遭了詛咒的地方,也沒有什麽可怕的。”彭黎瞥了他一眼,“大燮的軍人,死在哪裏不是一樣?”蘇青忽的起身,單膝下拜:“大人,屬下一直想問一件事,但是不當越職發問。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我們此次所奉的使命,到底是什麽?”“你對我們這次的行動有所懷疑?”彭黎巍然不動。

  “死的人太多了,”蘇青低著頭,“兄弟們只剩我和大人,至今大人都不能說出到底這次的使命是什麽麽?”“你也覺得我跟商兄弟說的那些話其實並不可信?”“我是跟了大人十年的人,這些話商兄弟信不信我不知道,我確實是不信。”彭黎猛地扭頭直視蘇青:“作為軍人,只需要知道該知道的事。當我們到達紫血峒見到蛇母,你自然會明白我們此次的一切死傷皆有意義!”蘇青一震,堅定的回應:“是!”彭黎看見蘇青擡頭,微微愣神看著他的脖子裏。他摸了摸,那根拴著銀蠍子的鏈子從領口裏滑了出來,急忙重又塞了回去,把領口扣死。

  蘇青收回了目光,起身向著一邊走去。

  “我不是防你,”彭黎在他背後說,“如果商兄弟和老磨最後沒能走到紫血峒,只剩下我們兩人,我一定把解藥留給你!我不會叫蠱母那個狠毒的女人遂她的心願,我們堂堂大燮軍人,不會向毒蟲那樣為了活命的機會廝殺。”蘇青回頭,看見彭黎猙獰的臉,竟有幾分像死去的祁烈。

  “用我們煉蠱,讓她死了這條心吧!”彭黎低吼。

  ****************商博良睜開眼睛,他們三人圍著的那堆火已經熄滅,剩下一堆紅熱的灰燼,大約已經是後半夜了。商博良微微一驚,壓在石頭下的鐵鏈已經不在了,女人和老磨也都不見了。

  他看向彭黎和蘇青那邊,騾馬們還站著安安靜靜的睡著,沒有任何異樣。在這片林子裏,沒有騾馬無法逃生。

  商博良無聲的提刀而起。

  ************此時的星月之光鋪天蓋地的灑下,老磨站在深不見底的潭邊。星光照不透潭水,潭水碧幽幽的透著寒意。不撥開蕨葉和灌木,很難發現這裏的深潭,它靠近山腳,只有一條極細小溪從山上流下,源源不斷的把水注入潭裏。小溪是銀白色的,水珠在月光下跳躍,從一塊巖石上躍入潭裏的時候,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女人在深潭的中央遊著,如同一尾靈巧的魚兒。她身上的紗裙在水中濕透了,飄灑開來難以遮蔽身體,老磨可以看見她玉石般的雙腿在一層碧水下緩緩的踢著,幾尾紅色的小魚貪著女人身體附近的溫暖而跟著她遊動。

  她潛入水中,長發在水面上像是一縷濃墨點進清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