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這是幾日來難得的晴天,天空盡頭的雲火燒般的明亮。彭黎和祁烈監督著馬幫夥計們把所有貨物重新捆紮在騾馬的身上,調好了輕重。捆好了之後再拿下來讓騾馬休息,明天一早擔上就能出發。

  這是他們來到鬼神頭的第三天,蠱神節的最後一天,明天他們就要離開這裏,帶著價值幾十萬金銖的貨回宛州。夥計們笑逐顏開。

  商博良也重新調整了黑驪的鞍轡,給它喂足了馬草。馬幫夥計們多半還不知道他就要和馬幫分道而行,這些天他們已經混熟了,幾個夥計還來勸商博良把黑驪背上的行李挪些去別的騾馬身上。他們卸下了不少錦緞送給鬼神頭的巫女們,空了十幾匹騾馬出來,反正帶著那些神異的蠱蟲,回去後就一輩子當大爺了,送些錦緞給女人們省得路上辛苦,又可以看著這些媚得叫人心癢的巫民女子對自己笑上一笑。

  商博良只是笑,跟他們搭著話。

  “去去去,自己的活兒幹完了麽?就來這兒跟商兄弟搭茬?偷懶的他媽的回去就分你個零頭!”祁烈過來罵罵咧咧的,推搡著夥計們令他們去檢查貨物。

  “祁幫頭有話對我說?”商博良看了他一眼。

  祁烈看了看左右,把一張皮紙塞進商博良手裏:“現在就出發,別等天亮了,這是地圖。商兄弟你會看星星,認得出方向,靠著地圖,能到喬曼錫。”商博良一愣。

  “老祁,為什麽……”“謝你這些天陪我嘮叨那麽些事,你聽我一次,老哥哥沒害你,”祁烈緊緊盯著商博良,舔著嘴唇,“別問為什麽,去做就好了。”商博良和他對視,良久,緩緩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不用跟彭幫頭他們打招呼了,也別管巫民,我們開出來的那條路還沒有被爬藤蓋住,騎馬沿著那路一直走就能出去。”祁烈拍了拍黑驪的脖子,“你能出去的,你的馬好。”“老祁,有什麽危險麽?”“別問,”祁烈瞥了他一眼,“跟你沒關的事。”商博良沉默了一會兒。

  “去雲號山吧。”祁烈轉了語氣,也低低的嘆了口氣。

  商博良一怔,微微的點頭。

  祁烈調頭走了,一邊走一邊大聲的吆喝:“歇了歇了,吃飯吃飯,吃飽了好好睡一覺嘞,明兒上路!”夥計們累了一下午,聽說吃飯,都打起呼哨來。祁烈仿佛母雞招呼小雞似的,帶著一眾夥計往竹樓去。商博良沒動,遙遙看著他的背影。

  祁烈忽的轉身:“將來要是去宛州衡玉城,我老家還有好米酒和有名兒的雜耍。”誰也不知道這話什麽意思,夥計們也三三兩兩的說話,祁烈這個副幫主素來沒什麽威嚴。商博良點了點頭,祁烈跟夥計們一起大聲罵著娘走了。

  只剩下商博良一個人,他站在夕陽和風裏,拍了拍馬脖子,翻身上馬。他帶著馬走向進鎮的石路,走了很遠回眼去看最後一縷陽光中的鬼神頭,錯落有致的竹樓屋頂隱沒在漸漸升起的夜霧中,炊煙騰入天空。

  陽光收走,萬物俱寂。

  **********************“兄弟們都吃飽了麽?”彭黎用火鉗撥著火坑裏的木柴。

  “飽了,該打發出去閑逛的都打發出去了,他們聽說晚上還有那祭神的好事兒,巴不得出去看新鮮。”蘇青冷冷地說,“該準備的也都準備好了,連祁頭兒十二個人,防身的家夥也都磨好了。”對面的祁烈二話不說,把後腰裏的刀子拿出來扔在地上,鐺鐺作響,新磨的刃口明亮刺眼。

  “等祁幫頭抽完這袋煙,我們就出發!”彭黎說。

  “沒找到商兄弟,晚飯沒吃,四處都沒他的影子。”蘇青說。

  彭黎眉毛一皺,警覺起來。

  “我勸他走了,”祁烈說,“這樣的人不知道來歷,留在我們裏面沒準壞了大事。而且,這人居然是個北蠻子,看那清秀的樣兒還真想不到。”“北蠻子?”蘇青看向彭黎,“難道是……”“別瞎猜,我看他是個有大身份大來歷的人,這樣的人輕易不會跟我們同行,那樣與其說對我們不利,還不如說自己走進狼窩裏來。我看商兄弟沒什麽可疑,”彭黎想了想,一擺手,“不過老祁的思量有道理,這事兒太大。做成了宛州就是我們的天下,就算是江家也得跟我們客客氣氣的,我們便是在宛州十城裏選一座城來買下也不是不可能。沒準兒還能從皇帝那裏討個布政使的封號,那就是貴族,再不是拼小命賺小錢的主兒了!”“彭幫頭有這個壯志,我們兄弟怎麽都得幫個手!”祁烈抽著煙,“不過,我怕蠱母可不是等閑人物。我們去見她,談得不好便被看作在鬼神頭為非作歹,死都落不得好死,砍成肉泥拿去肥地還算輕的。”“老祁,你覺著纏絲蠱在宛州一個要賣多少金銖?”彭黎手裏捧著一只盒子,恰恰是巫民所贈的纏絲蠱蠱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