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刀劍如夢(第4/5頁)

  但在走出去後,卻又回頭默默看了她很久。

  當嵐雪閣的門被關上後,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黑暗裏。他的氣息仿佛還縈繞在耳側,她默默地擡起手,在黑暗裏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嘴唇,如此寂寞,也如此空無——是的,那些話語,都還被鎖在唇齒之間,終究未曾吐露半分。

  她沒有告訴他,自從用了那個神秘人給予的藥之後,雖然未曾全部解毒,但自己的眼睛已經漸漸開始有了模糊的視覺——所以,能看得到台階,也能看得到他最後的回眸和眼裏的表情。

  剛才他凝視時那種欲語還休的期待和悲哀,讓她的心幾近撕裂。那一刻,她幾乎想把心裏所有的話都向他傾吐。怕什麽呢?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麽好怕的?就把所有不能見光的秘密都曝曬於前,讓那些肮臟血腥的往事和自己一同在陽光裏死去!

  然而,她最終還是咬緊了牙,將那些秘密咬死在唇齒之間。

  在黑暗的嵐雪閣裏不知道坐了多久,趙冰潔才回過了神,用手指慢慢從袖子裏摸索出了一個紙卷,細細地展開,上面寫著一行字:

  “第二次刺殺即將開始,請告知樓中人手布局。”

  她的心猛然往下一沉,知道那只扼住她咽喉的手又要收緊了。

  這十幾年來,她永遠都處於黑暗之中,處於生死不能的邊界。無法忠誠,也無法背離。無法去恨,也無法去愛——那個如幽靈一樣的家夥真是殘忍啊……利用了她心裏的惡毒和妒忌,卻並沒有殺她滅口,反而治好了她的眼睛。

  可是,苟活著,用這雙眼睛看到的,又是怎樣的結局呢?

  她獨自在黑暗裏坐了許久,全身木然,連衣裙皺褶的痕跡都一絲不動。僵硬的衣裙下,只有手指在細微地動著,一分一分,將那張卷起的紙條撕得粉碎。窸窸窣窣,碎屑如同雪一樣,密密麻麻落了滿地。

  她垂下了頭,從胸腔中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趙冰潔拉上了簾幕,點起了燈,拿起筆,抽出一張素白的信箋,很小心地寫著回復,一筆一畫,一絲不苟——

  “四護法已去往滇南。吹花小築亦空。靜候指令。”

  暮色裏,有一只雪白的鳥兒撲棱棱地飛來,落在窗口,用朱紅色的眼睛看著她。

  她知道那是魔的信使。

  趙冰潔站起來,將密信綁在了白鳥的腿上,鳥兒看了她一眼,放下了嘴裏銜著的一顆丹藥,轉頭展翅飛去,消失在夜空裏。

  她站在那裏,默默地看了半晌,才將那一粒藥丸吞入口中,然後回過了身,走向了嵐雪閣的最深處。那裏堆放著層層疊疊的古卷,記載著三十年前的江湖往事、武林掌故,除了她之外,樓裏已經十來年沒有一個人翻閱過。

  她吃力地移開了書架,從最隱蔽的角落裏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匣子。用微微發抖的手拂去了上面的灰塵,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寸一寸地打開了它——

  快十年了,這還是她第一次打開這只木匣。

  匣子裏躺著一把瑩白色的小刀,只有四寸長,在黑暗中如同一滴露水般晶亮。她擡起手,無聲無息地撫摸著那把刀,眼神漸漸變得如同蒼苔上的露珠一樣澄澈而冰冷:刀上刻著“朝露”兩個字,字跡和“夕影”一模一樣。

  刀名朝露。

  沒有人知道,這把才應該是和夕影成為一對的刀——是雪谷老人賜予門下兩位弟子的寶物。其中一把在大弟子蕭憶情的手上,成為號令江湖的至高無上象征;而另一把朝露,則賜給了最小的女弟子池小苔,很早就湮沒在了歷史裏,隨著它的主人在神兵閣內寂寂終老。

  朝露夕影,刹那芳華,終難長久。

  這個世上不曾再有人記得它,所有人記得的只有那一對人間龍鳳,只有那一對血薇夕影——它和它的主人一起,被這個江湖遺忘,鎖在這個寂寞的所在。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知道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其實是有一把刀的。而且她和蕭停雲,其實是同門師兄妹,雪谷老人的第三代嫡系弟子。

  她想起那個在神兵閣裏孤獨死去的、叫作池小苔的蒼老女子。

  沒人知道,那個女子曾經在無數個黃昏和黑暗裏,和這個寄人籬下的孤女有過那樣隱秘的交情,亦師亦友;更沒人知道,在她臨死之前陪伴在身 邊的最後一個人竟然會是她——這個被軟禁在神兵閣裏一生的叛亂者,甚至將自己的衣缽都傳授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