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涯之遠(第4/7頁)

  “唉,我討厭殺人。真的,不騙你。”她卻打斷了他,看著下面有人煙的地方,眼神幽暗明滅,嘆了口氣,“你看,到了有人的地方,殺戮就隨之而來了——如果我永遠住在你家的那片深山老林裏,估計就能安寧一輩子。只可惜……”

  可惜什麽,她卻沒有再說下去。

  吳溫林看著這個異鄉來的女子,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如何接話。許久,蘇微忽然冷冷一笑,揚鞭一抽,策馬離開,並沒有把那句心裏的話說完。

  只可惜,她終究還是要回到那片江湖中去的。

  然而,剛策馬涉水而過,馳近孟康礦口,蘇微就驀然覺得不對勁。

  暮色中,連[少個“連”字。]風的痕跡都沒有。但那種不安是一種不可言喻的微妙感覺,只來自於出生入死多年的人的本能——礦口很安靜,可以說,太安靜了。不但勞作區域裏沒有一個人,甚至連采玉工人休息的窩棚區都沒有一個人影,一切都是空空蕩蕩的,目之所及,只有一些雞鴨牲畜在漫無目的地遊蕩著,一只肥碩的大白鵝甩著外八字的紅蹼,直直朝著她走來。

  那一刻,她甚至猛地聯想起剛到滇南時經過的那個空蕩蕩的 苗寨。

  ——怎麽回事,難道這裏也即將有一場天災?

  但下一個刹那,蘇微的呼吸猛地停頓:那只鵝!那只朝著她走過來的白鵝趾高氣揚,旁若無人地經過她的馬前,鮮紅的腳蹼在路上印下一個個印記——每一個都鮮紅刺目,如同一枚楓葉。

  血!在白鵝的腳上沾滿的,竟然是血!

  蘇微猛然勒馬,循著那一行血腳印逆行,小心地逼近孟康礦口。一路耳聽八方,將呼吸壓到很低,手指扣著馬韁,一只手握緊了那把竹劍,蓄勢待發。

  棚戶區裏空無一人,木門大開著,地上還留著水罐、飯碗,乃至喝了一半的酒,顯然事發突然,這裏所有人在恐慌之中離開,甚至來不及帶上隨身的東西。她的眼角微微一跳,看到了地上的殷紅色。

  那是一大攤血,在地上黏稠著,已經接近凝固。

  她順著滴落的血跡往上看去,看到了一排被吊起來的屍體。一共二十三人。那些屍體看起來剛剛斷氣不久,被長達兩尺的鐵釘釘在木架上,有些身上的血還在流著,緩慢地滴落在地上。而一群群牲畜毫無知覺地在上面走來走去,踩踏著人的鮮血。

  她吸了一口氣,從裝束上認出正是礦主手下的那些打手。

  天色已經黃昏,風停滯,空氣中的血腥味越發濃重,令人覺得窒息。蘇微在那些屍體下看了許久,伸出竹劍,將其中一具屍體轉過了半個身,眉頭漸漸蹙起——空中吊著的那些人,都是被利器割傷致死的。下手的不止一人,手法卻都非常狠毒,似在故意折磨這些俘虜,每具屍體上都留下不少於十處的累累傷痕。那些傷口不多一分也不減一分,大多從胸頸刺入,斜斜向下,外表看起來很小,裏面卻震碎了經脈,並非普通的刀或者劍所能做到。

  這種出手,她曾經看到過好幾次——

  最後一次,是在半個月前的騰沖。

  這不是普通的械鬥或者尋仇,而是訓練有素的刺客和殺人者所為——是的!那些千裏追殺她的刺客,竟然已經追到了這裏!

  她猛然一震,跳下馬來,步行前進,眼裏漸漸露出了殺氣。

  忽然間,不遠處有黑影一動,有人矮著身子,極其小心地貼著籬笆走過去。蘇微一聲低喝,身形快如鬼魅,那個人一步尚未跨出,身形已經離地,痛得幾乎昏過去,劇烈地咳嗽,整個人都弓起來,手裏抱著的東西也松開了,木匣裏散落出一堆銅錢。

  蘇微只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劍。

  那是一個緬人礦工,膚色深褐,骨節粗大,手腳滿是老繭,毫無武功在身,是半分不能作假的普通人,絕不是眼前這一切慘劇的制造者。

  “是誰殺了這些人?”她低喝,用劍一拍他的肩膀讓他站起來。

  然而那個緬人被她嚇得臉色蒼白,根本不敢站起來,腿一軟,反而癱在地上,連連後退,嘴裏結結巴巴地說著什麽,卻是一個字也聽不懂。

  “他說,是一群穿著黑衣服的魔鬼,乘著閃電闖入了這裏。”

  忽然間,有人在身後回答,語音微微發抖。

  “吳溫林?”蘇微回過頭,看到了牽著馬站在寨子口上的那個漢人。他的臉色蒼白,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震驚而無措,想要走進來,卻似乎又畏懼地上的鮮血和空中掛著的密密麻麻的屍體,躊躇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