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懷璧其罪(第3/6頁)

  事到如今,又怎能把他們再度拖入同樣的危境?

  他睡在廊下,睡在無邊的雨聲裏。

  黑夜裏,依稀聽到那個腳步聲輕輕走過來,停在身邊。女子特有的微香氣息縈繞在身邊,仿佛是那個人回來了,那個遙遠記憶中的人,在黑暗的雨夜裏穿過了空山密林,來到了他身邊,就這樣坐在身側,俯身靜靜地看著他。

  他沒有動,也沒有睜開眼,生怕那一切都是幻覺。

  許久,她微微俯下身來,似乎在凝視著他,長發末端拂到了他的臉頰,冰涼柔軟。

  “謝謝你。”他聽到她說,有什麽滾燙的東西滴落在額頭。他下意識地伸出手,仿佛想在夢境裏抓住那個轉瞬即逝的影子,然而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間,她仿佛一陣微風,從密密的雨中消失了。

  “春雨!”他忽然間驚醒了過來。

  他在屋外的檐下睜開眼,頭頂依舊烏雲密布。天仿佛漏了一樣,雨一直下個不停。然而,他身上卻是幹燥的,不知何時被人蓋上了一層蓑衣。這是……在這個沒有月亮的夜裏,他霍然睜開眼,只看到那一襲衣裙在蒼茫群山裏一閃而沒。

  “迦陵頻伽!”他從夢境裏醒來,卻已經來不及攔住她。

  那個還不知道名字的女子,竟然在半夜扔下自己悄悄走了——曼西近在咫尺,她為什麽就在夜裏忽然離開?是因為他輕薄了她,還是因為……他回憶著這些天來他們相處的每一個細節,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忽然,他發現蓑衣上放著什麽東西,在暗夜裏靜靜閃耀,伸手拿過來一看,竟然是那一對碧綠滴翠的翡翠耳墜。

  她為什麽要在臨走前把這對耳墜留給自己?是補償,還是愧疚?

  微微遲疑了一瞬,蜜丹意的哭聲便從小屋裏傳來。

  “瑪!瑪!”當他趕到竹樓裏時,只看到小女孩一個人在空空的閣樓裏哭,張開手趴在窗上,看著雨意迷蒙的大山深處。房間裏一切依舊,只是已經不見了蘇微——和她一起在夜裏悄然消失的,還有那一只白色的迦陵頻伽。

  鳥籠已經打開了,裏面空空蕩蕩,只有美妙的啼聲在籠罩著雨幕的空山裏回蕩。

  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

  他忍不住苦笑——這個丫頭,做事原來都是這樣不按常理出牌嗎?居然就這樣走了?可是,幽碧潭那種地方,她身為一個外人,不知底就這樣闖進去,後果會十分可怕……即便她自稱有著天下數一數二的武功,也難免屍骨無存。

  他站在那裏,微微蹙起了眉頭。

  事到如今,又該如何收場?

  “蜜丹意,不要哭了,”許久,仿佛想定了什麽,他俯身用緬語安慰那個孩子,“等天亮了我先送你去寮裏拿撫恤銀,好不好?”

  孩子擡起漂亮的褐色眼睛看了他一眼,乖乖地點頭,立刻不哭了。

  孟康是霧露河上最著名的幾個采玉礦口之一,以產出的水石而聞名天下。雖然礦不大,但每年從河中挖掘出的原石卻有上百噸,品種水色均是一流。然而緬人工具簡陋,無法進行精細的加工,所以挖出的原石在當地簡單剖開後,便通過馬隊運往騰沖。

  雖然河中挖出的水石,要比從山裏開采出的料子要好上許多,但是圍河挖掘的風險也非常大,特別是遇上雨季,更時常有潰壩死人的事情發生。

  就如昨天,一下子就被河水卷走了六七十號人。

  聽說今日便要處理善後事宜,一清早寮裏就已經密密麻麻擠滿了人。那些拖家帶口前來討最後一份撫恤錢的大都是當地緬人,雖然一個個悲痛萬分,然而面對著那些監工和礦主,雖有萬般悲痛也不敢哭鬧。

  ——因為在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礦主,便是比天還大。

  工頭按照慣例,問工人是選擇要銀子還是賭石——如果要銀子,便按照一條人命一百兩來算,拿錢走人,再無相幹;如果不要銀子,那也可以選擇在礦上開出的石頭裏挑一塊走,至於挑到的是一文不值的東西還是價值連城的至寶,就完全憑個人的眼力和運氣。

  那些勞工的眷屬多半是不識貨的人,家貧如洗,哪裏敢把人命換來的銀子用來賭石,大半都選了拿錢,個個排著隊在賬簿先生處按了手印,拿了銀子便認命走人。

  吳溫林夾在善後人群裏,打眼就看到了蜜丹意。

  “蜜丹意,快來,”他拉住小女孩的手,想要帶她插到長隊的前頭,“來,來,別在那裏排隊了——跟吳伯伯來拿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