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醉夢之人(第3/7頁)

  “喜歡。”她情不自禁地回答,卻又轉過頭看著姑姑,小聲,猶豫著問,“我……我可以拿嗎?”

  “凡是師父給你的,你都可以自己拿,”姑姑沒有看她,只是淡淡回答,“記住,除了我,世上你只可以聽師父的話。知道了嗎?”

  “知道了。”她把那一對耳環握在手心,愛不釋手。

  師父彎下腰來,柔聲:“小丫頭,你有穿耳洞嗎?”

  她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從小到大,她每天除了練武還是練武,哪裏還有穿過耳洞、戴過一件首飾?

  “那我幫你穿,”他捏著她小小的耳垂,“別怕,不會痛的。”

  “嗯。”她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師父的手指溫柔而溫暖,有一種童年在父母懷裏才有的感覺。然而,剛想到這裏,耳邊忽然微微一痛,仿佛有蚊子叮了一下。

  “好了。”師父放開了手,那一對碧綠的耳墜已經在她面頰旁搖曳,幽幽映綠了少女柔嫩美麗的臉頰。

  “你這一手凝氣之術已經到十層了吧?”姑姑看著她耳上那一滴細小如針的血珠,忍不住道,“你不是已經退居幕後、不再管事了嗎?怎麽進境還那麽快?”

  “閑來無事而已。”師父淡淡,“就如你一樣。”

  “閑來無事,你也該在北邙山待著,怎麽就去了苗疆?”姑姑看著那一對綺羅玉,淡淡地問,“去南邊那麽遠的地方幹什麽?”

  “去看看她去過的地方。去了一趟沉沙谷,又去了一趟靈鷲山月宮。還見到了一個故人,他托了我一件不能推辭的事情。”師父喝了一杯酒,停頓了一下,低聲,“這些年來,我陸續把她生前在中原走過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也就剩下苗疆沒去了。”

  “……”姑姑沉默下去,許久才嘆了口氣,“都過去那麽久了,你還放不下。”

  “你又何曾真的放下?”師父的語氣似乎也有些蕭瑟,帶著苦笑,“你離開聽雪樓已經多年,如果真放下了,何必還為血薇的傳承費心?為何不讓血薇夕影、人中龍鳳永遠成為逝去的傳說?”

  姑姑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師父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夜空,低聲說了一句:“我們都老了,才應該成為逝去的傳說——而這片江湖的未來,是屬於阿微他們的。”

  他嘆息著,眼睛裏有著從未有過的疲憊和寂寞。

  她沒有想過,那一夜就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師父。

  師父再也沒有回來過。當一個又一個滿月從夜空裏消失的時候,她在風陵渡口上眺望黃河之水,忐忑不安,那一對綺羅玉的耳墜在腮邊搖晃,映得臉頰一片青碧色。

  “不用等了,”姑姑坐著輪椅出來,在身後道,“他不會來了。”

  她茫然地回過身,滿懷失落:“為什麽?”

  “他有事在身,要離開中原了。”姑姑淡然回答,“他說,他能教的都已經教給你了,如今也該走了。他有他自己的人生,一輩子都浪跡江湖,你我都不過是他的過客而已——”

  江湖?就是師父說過的、比黃河更大的地方嗎?

  剛剛十五歲的她幾乎無法承受這種失去。在師父走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有機會和他告別。那一夜,她在風陵渡口上一直站到了天亮,有淚水滑落眼角,拳頭緊握著,手心裏默默攥緊了一個沒有說出口的誓言——

  終有一天,她會去江湖找到師父。哪怕它再大、再遠!

  “但願她不會被血薇的詛咒所困。”

  踏入江湖之後,她終於漸漸明白了師父那句話的意思。

  握著血薇劍,獨自一個人前行,江湖寥落,天地青白。她走了很久很久,模模糊糊中,似乎又看到一襲黑衣在不遠處走著,袍袖翻飛,宛如禦風離去。

  “師父……師父!我迷路了——”她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襟,苦苦哀求,“帶我回去吧!”

  他卻回過頭,摘下了臉上的面具:“我不是你的師父。”

  ——木雕面具下的,竟然是一張空白沒有面目的臉!

  她一聲驚呼,猛然間醒了過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夜露有些微涼,起來的時候蘇微只覺得全身的關節都在酸疼,不由自主地低低呻吟一聲,撐起身子來。睜開眼睛,只見一彎上弦月掛在頭頂,自己竟然是睡在了檐下的一垛草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