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湧生(第3/10頁)

  三月的夜,猶自寒冷。外面細雨簌簌,打在窗外新抽出的嫩葉上。而緋衣樓裏侍女們都退下了,蘇微獨自坐在燈下,卷起袖子,看著自己袖中的一雙手臂。

  她的手很瘦,腕骨伶仃,小臂纖細得可以看到皮膚底下的淡藍色血脈和微微凸出的肘骨——然而,這樣一雙纖細蒼白的手臂上,卻密布著可怖的傷痕。

  從手腕到手肘一列密布著的,是烏青的六處印記,那是梅家的玉笛梅花留下的傷痕——那一次,奉命追殺的她遇到了伏擊,被梅家的二當家幾乎廢了這一條手臂。而在烏青之上,卻還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碧色。那種青色仿佛是活的,在雪白的肌膚下蠢蠢欲動,想要順著血脈蔓延開來,卻被十八支埋入肌膚的銀針生生釘住。

  那,就是日前剛種入她體內的碧蠶毒。

  “蘇姑娘,現在我把毒逼到了你的手腕以下,用銀針封穴,可以暫時止住毒性蔓延。但你不能再動用內力,否則內息一動,氣脈流轉,這碧蠶毒就會脫出控制。”墨大夫臨走前的話縈繞在耳邊,“等拿到霧露龍膽花,把毒徹底拔除,姑娘才能再度握劍——在這之前,每次拔劍,就是離死近了一步!切記,切記。”

  她坐在黑暗裏,定定看著自己的這一雙手,再看看橫放案頭的血薇劍,心裏微微一冷——這種毒的解藥,只生長在天之涯的滇南霧露河上,路途遙遠,而時間只有三個月。如果三個月之內拿不到解藥,她這雙手,豈不是真的廢了?

  她微微擡起手,輕撫著案邊的血薇劍。

  那把絕世神兵藏在劍鞘中,然而卻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意,低低起了一陣鳴動。

  “我教你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配得上這把血薇!”姑姑的話從記憶中浮起,響徹腦海——原來,她的一生,只是為了和這把冰冷的神兵相配?那麽,如今廢了一身武學,是否連這把劍都不配拔出了呢?

  蘇微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收回手,下意識地摸著耳畔盈盈搖晃的翡翠墜子,微微出神。忽然間仿佛覺察到了什麽,她一顫,急急低下頭,將那一枚耳墜解了下來——果然,右側那顆翡翠的白金扣上裂開了一個細微的缺口,直指耳後的風池穴方向!

  她看了一眼,便知道這竟是日前的那一輪交手裏被夕影刀的刀意所割傷留下,不由得心中大震,霍地站起,走到窗口望著燈火依舊通明的白樓——原來,當日他畢竟是手下留了情,不曾全力施展。

  其實仔細想想,停雲的武功源自於雪谷老人一脈,乃是池小苔親授,又融合了樓中四位護法的所長,如若真的交手,她何嘗就能如此輕松地勝過他?他只是故意藏拙認輸、不願展露真正的身手吧?

  是否對於自己,他一直也是有所保留?

  “告訴樓主我不舒服,不方便見他,請回吧。”

  隔著帷帳,她吩咐侍女,聲音淡漠。

  自從中了毒後,她臥病在緋衣樓,找各種借口把前來探視的人擋在了門外。其中,也包括了蕭停雲——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願意見他,只是看到他如此殷勤地每天前來問候病情,心裏就有無端的猜忌和厭惡。

  仿佛,他來關心問候的只是那把血薇劍,而不是自己。

  或許被拒絕得多了,這兩日,蕭停雲漸漸地不來了。來得多的,反而是趙總管。那個盲眼的孤女深得樓主信任,也被聽雪樓上下所敬重,十幾年來主持樓中大小事務,從無一次失算,對她這個新來的聽雪樓主人更是恭謙親切,沒有一絲一毫的失禮。

  然而,不知道為何,一看到那雙沒有神采的眼睛,她就覺得全身不自在。

  第一天趙冰潔來的時候,她還勉力客氣寒暄了幾句。然而第二天她再來的時候,她便再也沒有耐心,只是點了點頭,卻不說話。對面坐著的趙冰潔也就沉默著。窗子半開著,然而緋衣樓裏的空氣似乎都停滯了,侍女們在一邊,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日影漸漸西斜,眼看著爐中的龍涎香也燃盡了,侍女仿佛得了大赦一樣,低低說了一句“奴婢下去換新的來”,便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另一個則道“這茶涼了,奴婢去換一壺新的來”,急忙也跟著下了樓。

  樓裏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蘇微斜倚在榻上,趙冰潔坐在對面的椅子裏——雖然沒有任何東西橫亙在兩人中間,空空蕩蕩,卻仿佛隔了千山萬水。

  “公子這幾日一直很擔心你。”終於,趙冰潔開口了,打破了這難難捱的沉默,“蘇姑娘為何不願見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