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兵閣(第2/7頁)

  兒時的他還不知道:那把刀,對她來說便是余生裏唯一的溫暖慰藉。

  他在旁邊怔怔地看著,充滿了好奇。然而,師父卻從不跟他說自己在白絹上寫了什麽故事,仿佛獨自沉浸在某個遙遠的夢裏。

  那一天,他來看她時,她坐在桌子邊劇烈地咳嗽,白絹上已經濺滿了鮮血。當他驚呼著轉身,想要叫墨大夫來時,師父卻阻止了他。

  “這是肺癆……沒用的。”她微微地笑,阻止了他,“你別太靠近我。”

  “能和他得一樣的病死去,似乎……也是個不錯的結局呢。”師父仰起頭,在窗口的夕照裏微微而笑,唇角染血,如同一片脆弱到透明的秋葉。年少的他望著這個衰老而美麗的女人,擔憂而不安。

  她招手讓他過去,然後咳嗽著,從案上拿起那一柄湛如秋水的刀,放到了他的手裏。

  “停雲,你喜歡這把刀嗎?”她微笑著問他。

  淡碧色的刀握在手心,宛如握住了一段傳奇,少年只激動得微微發抖,用力地點頭:“喜……喜歡!”

  “那麽,就拿著它吧!”她低聲喃喃,微笑,“停雲,你接過了這把刀,就成了聽雪樓的新主人,你將擁有在武林中至高無上的地位——但是,這未必是好事。你將成為一個不幸的孩子,一生都活在那個人的陰影裏。”

  “就和我一模一樣!”

  說到最後一句,已經接近詛咒。

  二十年荏苒如一夢。

  那個幽閉於閣中多年的女子如今已經死去,然而,作為他幼年唯一的啟蒙恩師,她對自己所說過的那些訓導,一直以來都縈繞在耳邊,不曾片刻忘記。

  停雲,你是一個不幸的孩子,因為你生下來就注定要面對一個幾乎不可逾越的神話。

  這,可能會成為你一生最大的困惑和痛苦。

  聽雪樓是江湖的霸主。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勝任霸主的角色——石明煙狠絕智絕,十幾歲就登上了樓主的位置,但她格局太小,並非成大器之人,而你的父親,南楚,是一個謙謙君子,作為朋友和師長雖是極好,但作為樓主,卻顯然缺了獨斷霸氣。

  而你呢?停雲,你是個聰明絕倫的孩子,無論武學還是權謀,天賦都極高,像極了當年的大師兄。所以,我收了你作為我的唯一弟子。

  血魔、雪谷和白帝,七十年前曾一度並稱為天下三位陸地神仙級的人物。然而血魔早逝,白帝兵解,在世上如今尚有直系門人傳世的,便只剩了雪谷一派。以我派的絕世武功,加上夕影刀,你在這個江湖上已足可傲視天下。

  但是,武學造詣遠不是所有,比力量更重要的是權謀和手段。個人的能力終究有限,更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去借用別人的力量,就如懂得如何去使用一把快刀。

  而人力之刀,與夕影之刀又有絕大的差別,用刀之法比夕影刀譜更加千變萬化。世上有多少種人,便有多少種刀術:要給貪者以利,勇者以名,忠者以誠,懦者以威……駕馭男人,靠的是權謀;駕馭女人,或許只能用感情。

  其中種種,微妙錯雜,運用之際,存乎一心。

  不過,即便是做到了這些,還依舊不夠。更主要的是要能知進退,當斷時不留情,但當容之時又必須留余地——就像當初在高夢非謀反之前,山雨欲來,樓主明知樓中有些部下尚在舉棋不定卻依舊隱忍不發,依舊推心置腹地厚待,並未為了防患於未然便動輒起殺機。也正因如此,在最後的內亂裏,他才沒有將那些“變子”逼上絕路,逼成了對方的死士。

  這其中,也包括了舒靖容。

  ——她被契約困在他身側,本無感情。或許也曾經猶豫過,但最後一刻,卻還是選擇了與他並肩作戰,親手除去了自幼一起長大的高夢非。

  可是即便是驚才絕艷的大師兄,也有一個最大的弱點。

  正是那個弱點,在最後一刻摧毀了他。

  他當年若是能在樓中大局已定、稱霸江湖的時候斷然殺掉舒靖容,或者在拜月教之戰後除掉這個功高震主又不能馴服的女人,也就不會讓仇敵有機可乘,挑撥離間,讓自己在最後被最信任的人所殺。

  停雲,聽著,我不想讓你重蹈他的覆轍。要知道貪戀溫暖是人的天性,但玩火者,必自焚。那些火,你可以借來溫暖一夕,卻永遠不要過度靠近火源——記住,不要過度依賴另一個人,也永遠不要為失去任何一個人而心智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