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歸墟 第三章、故國(第2/9頁)



那樣的靜默夜色裏,天籟和星野之下,天地如此遼遠,時空如此蒼茫,一切生命在此刻都顯得渺小短促。只有在那個時候,他才能感覺到身側這個短促的生命和自己是對等的,她的生命與他同樣的美麗、同樣的絢爛,而不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朝開暮凋的殘花。

記得某一天夜裏,她與他坐在一望無際的草坡上,仰頭看著漫天的星辰,忽然說:阿瑯,你看,那兩顆靠得最近星星就是我和你呢。

他微微的笑了,溫和地嘆息,眼睛裏有著和外貌不相稱的滄桑和洞察:阿薇,你可曾知道?即便是看上去最近的兩顆星辰,它們之間也間隔著畢生無法抵達的距離。

然而,在下一個瞬間她就側過身來擁抱了他,令他猝及不妨。

你看,她笑著說,怎麽會畢生無法抵達呢?只是一個伸手的距離呢!

他忽然間就怔住了。她說話時的呼吸吹拂在他耳畔,帶著溫熱的、活潑的氣息——那是綻放的、鮮活的生命,和他上千年來枯寂平靜的苦修生活截然不同。

自己……真的是“活著”的麽?

在遇到她之前,自己真的是活著的麽?為什麽千年之後,他完全記不起那些歲月裏自己都做過些什麽,而所有殘留的記憶、都開始於與她相遇之後?

很久很久了……七千年,漫長的時光幾乎將昔年所有記憶磨滅。昔時的種種雄心壯志、霸圖偉業如今都已經黯淡無光,在光陰和宿命打造的囚籠中,他一直不曾停止過抗爭,試圖逆流而上,讓天地回復到鴻蒙最初。

然而,唯獨不能忘記的、便是初見時的那一點刺痛和悸動。

“阿瑯,天地如此遼遠,時空如此寂寞,我又怎會再度留下你一個人。”

千年如風過耳,最終留下的,只有她的最後一句話。

神廟裏忽然沒有了聲響。不知是不是幻覺,白瓔聽到了虛空中仿佛有簌簌的聲響,宛如無形中有淚水濺落。然而,不等她分辯出真假,憑空起了一陣清風,神廟裏千重帷幕一齊翻卷,向著北方悄然逝去。

那雙明亮的眼睛瞬間消失。

“白薇皇後!”急切間,她脫口驚呼,不舍,“可是,空桑……”

“天佑空桑。”虛空裏,遠遠送來一聲低語,“我的孩子,希望你們幸福。”

天地終於都寂靜了,神魔俱滅,長夜逝去。

外面持續了一夜的激烈戰火終於漸漸平息,蒼白的天光從四周透了進來,被重重的簾幕阻隔,顯得黯淡而遙遠。一地的碎屑隨風起舞——那,還是神與魔的殘骸。

天上地下,俱歸寂滅。

“蘇摩。”白瓔站在破敗的神廟裏,在長久的失神後喃喃,“他們死了。”

身後沒有回答。

她愕然回頭,眼神忽然間凝固了,呼吸中止了片刻,繼而發出了一聲驚呼:“蘇摩!”

——身後的同伴不知何時已經靠著柱子滑落,毫無生氣的委頓在地。一直交叉抱在胸前的雙手散開了,衣襟上赫然露出大片的血跡,胸口巨大的創口顯露出來,令人毛骨悚然。

他……他什麽時候受了傷?方才他根本沒和魔直接交手,怎麽會受了傷!

“蘇摩!”她沖過去,俯身他從地上抱起,急促的喚著,“蘇摩!你怎麽了?”

蘇摩沒有回答,伸手攀著垂落的經幔,似是極力想掙紮著站起,然而身體已經不受控制。蒼白的手伸向虛空,到一半就頹然垂落。

白瓔駭然擡頭,發現他靠過的柱子上、赫然留下一道殷紅血跡!

“撤退!撤退!”

在黎明到來前,日光尚未從地平線那段射出的時候,連綿的呼聲響徹帝都上空。在六部之王的統一帶領下,血戰一夜的冥靈戰士紛紛勒馬,重新集結,掉頭離去,再不戀戰。

前半夜的突襲是非常有效的,失去了主帥的征天軍團猝及不妨,匆促應戰,被冥靈軍團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天馬的雙翅在軍團裏回翔,無數的風隼從半空裏墜落,帝都被火焰映紅,地面上四處都是墜落後燃起的火。

然而到了下半夜,征天軍團忽然間變得井然有序起來,在統一的調度下變幻陣法應戰,進退有度分合自如,不再四處出擊,統一退回守勢,防守得滴水不漏。

“立刻撤退!立刻撤退!——回無色城!”

雲層灰白,漸漸變薄,朝陽即將破雲而出。帝都上空戰雲翻湧,無數風隼來往穿梭,盔甲閃爍如金鱗向日。冥靈軍團翻身上了天馬,六部旗幟鮮明,分六隊急速撤退,井然有序。忽然,黑王玄羽發出了驚呼——就在這個時候,黑之一族的部隊卻被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