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神寂 Chapter 15 神寂(第3/5頁)



天各一方,時光飛逝,他們之間,已是如參商那般遙不可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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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華皇帝靜靜地在日光裏合上了眼睛,白塔頂上寂靜無比,可以聽到來自大陸四方的一切聲音。有風聲,有濤聲,還有隱約的歌聲。

“縱然是七海連天,也會幹涸枯竭。

縱然是雲荒萬裏,也會分崩離析。

這世間的種種生離死別,來了又去。

——猶如潮汐……”

碧落海上的濤聲洶湧,大潮隨著夏季濕風的到來抵達雲荒,風裏傳來大地上人們的喧囂聲和歌唱聲,又到了一年一次的“海皇祭”了吧?

這種潮水在“無日時代”結束後的第二年開始出現,當時巨大的浪潮令所有的雲荒人為之震驚,以為去年那一場席卷大陸的滅頂之災又重新來臨。然而,那一場怒潮仿佛只是跋涉千裏而來的旅人,雖然氣勢洶湧,卻在抵達葉城後慢慢退去了。

此後,來自碧落海的怒潮便一年一度準時造訪,每次的潮水都高達數十丈,而和這潮水有關的傳奇也在民間流傳著。

“碧落蒼茫水連天,此中血淚與誰言?千年未消海皇恨,一夜濤聲到枕邊。”

有人說是因為那個鮫人皇帝終其一生都無法得到陸上的那個女子,在死後還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化為潮水一年一度造訪雲荒。

那一段被淹沒在動蕩歷史中的事件漸漸浮出水面,在空桑民眾中私下流傳。對於那個昔年曾令全族蒙受恥辱,卻在百年中一直守護著空桑的太子妃,劫後余生的族人都帶著各種復雜的感情。

然而,對於此事,空桑的皇帝卻是非常平靜。他以千古明君的胸懷坦然面對了這件事,不僅令史官將其如實記載入《六合書》中,更是下令每年十月十五日在葉城舉行盛大的“海皇祭”。

那一日,空桑皇帝親自主持了典禮,憑海臨風,以酒灑落大海,安撫著怒潮中的那個海之魂,似是感謝,又似是帶著諸多復雜的感情。

既然獲得了皇室的認可,雲荒上的百姓便再無顧忌。漸漸地,每年的海皇祭便成了葉城最熱鬧的節日之一,吸引了來自大陸各方,甚至是遠自中州的來客觀看,“葉城觀潮”也成了雲荒的一景。

而明日,又是十月十五了。

塔頂空無一人,只有高空的風頑皮地掠過,吹起了他微霜的長發。四周很靜、很靜,他一個人在白塔上仰天看雲,回憶著一生的大起大落、悲歡離合,輕輕撫摩著左手無名指上的皇天神戒,面容寧靜如水。

老了……原來歲月消逝得如此無聲無息。那些影子——那笙、炎汐、慕容修、西京、葉賽爾……一個一個地從他的腦海裏浮出來。然而,他竟然都已經無法清楚地回憶起他們的面容。

滄海橫流、天下動蕩的時候,他們曾經在那場空前的動亂裏並肩作戰,守望相助地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候。而現在,那一段歷史已經成為了傳奇,連著其中的人們一起消失在了大陸上。

那些曾經生死與共的人啊,如風一樣流落到四面八方,再也無法相聚了。

江山如畫,諸神寂滅。

真是宛如潮汐一般,一來一去之間,空曠的沙灘上便什麽都不曾留下了。只有身邊的那束白色薔薇還在盛開,散發出和幾十年前一樣的芬芳。

光華皇帝擡起手,輕撫著那美麗的薔薇花瓣。由於秘術的作用,那一束花還保留著十幾年前的模樣,和當年她贈給他時一樣芬芳而鮮美。

這一瞬間,他霍然一驚,想起了多年前在先祖地宮裏看到的那四個字:山河永寂。

七千年後,在伽藍白塔頂上閉起眼睛的時候,他恍然明白了過來。

在打開星尊帝的王陵時,空空的靈柩裏只放著一面鏡子。在他拿起那面鏡子時,卻赫然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鬢發漸蒼的自己一身帝王冠冕,獨自坐在白塔頂上俯瞰雲荒,在孤獨中逐漸老去。

——當時的他只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冷靜,將鏡子狠狠摔碎在地。

十多年後,已經是雲荒主宰的他坐到了先祖的位置上,俯瞰著整個天下,卻發現昔日最害怕的一幕正在宿命一樣地上演。無論他如何掙紮躲避,都無法逃脫這樣的命運。是否帝王之道便是孤寂之道,這條路從來都只能容一個人孤身走到盡頭?

他曾經發誓絕不要有同樣的結局,他曾想不顧一切地掙脫命運的羅網,只為自己而活。然而七千年後,作為星尊帝唯一的後裔,他竟依然重蹈了這一覆轍。

一生戎馬,光耀千古,到最後,卻只是換來了一句山河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