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六、父子(第4/9頁)



——就如昔年師父曾改變了他的命運一樣。

他從小失去了母親,父親續弦後生了一個妹妹,他和姐姐就被疏遠。在他的人生裏,缺乏對血緣父母的認知。但是他依然長大了,尋找到了另外的東西來填補這個缺失——如果說師父是他精神上的母親,是一切女性的化身,象征著慈愛、寬容和守護;那麽元帥就擔當了與之對應的父親的角色。他以一個帝國軍人的姿態出現在他生命裏,強勢而有力,帶著橫掃一切征服一切的魄力,告訴他什麽是權力,什麽是命令,什麽又是征服。

這種鐵血的教育激發了他天性中的野心和權欲,令他建立起了牢固而冰冷的信念,並沿著這一條路一直走了下去。

如果說,是師父教給了他如何用劍;那麽,元帥教給他的就是如何做人。

多麽可笑的事情……他竟從一個仁者身上學習殺戮,卻從一個殺戮者身上學習做人!

——這兩者,正好是倒過來了呢。

“元帥,”他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笑意,“你知道麽?我曾一度視你如父。”

巫彭沉默下去,一時間似乎也有些震動。

那一刻他應該也是想起了這些年來的種種往事,想起了自己是怎樣遇到那個眼神明亮野性的少年,是怎樣將他帶回帝都,教給他諸多東西,怎樣看著這個聰明的孩子從一個流放的賤民成長為帝國的一代青年才俊……這個孩子在出科比試中擊敗飛廉獲得第一的時候,他甚至感到了由衷的激動和自豪。

——就算是為己所用的利劍,但親手磨出的劍,也總令人有所留戀吧?

“其實我也經常在想……”巫彭有些艱難地開口,“如果你是我的孩子……那該多好。”

雲煥看著他,眼神微微變了一下,沉默了一瞬,忽然大笑起來。

“不,不,沒用的,”他看著帝國元帥,大笑著回答,“你一樣還是會殺我。”

他笑了片刻,忽地又收住了聲音,以冷酷的語調靜靜開口:“十五歲那年……在你將我接到這裏的時候,我就知道終有一天你會毀了我。”

他微微一笑,眼神冷酷:“因為我知道,終有一天我會強過你。”

“你!”不防對方忽然說出如此鋒利的話,巫彭一怔,眉間迅速聚集起了殺氣。

兩個男人冷冷地對視,目光仿佛是兩柄利劍相擊,迸射出四濺的火星來。

“可笑!”巫彭終於回過神來,冷笑,“你強過我?”

他大步走到了榻前,只用了一只手就將病床上的人拎了起來:“強過我,你會連續兩次在執行任務中失手?強過我,你會落在辛錐手裏?強過我,你會眼看著自己姐姐被人糟蹋?哈!”

仿佛被那句話刺痛,元帥眼裏露出了惡毒的殺意:“告訴你,小狼崽子!你完蛋了!就給我好好地一輩子趴在那裏等死吧!要是你再想折騰什麽,死的就是你一家!”

雲煥被他單手就拎了起來,如一片枯葉一樣被搖晃著,卻一聲不吭。

手臂忽然一陣顫抖,感覺那火熱黑暗的吞噬感在急遽擴散,似乎要將他的整個身心都吞沒!他難以克制地發出了低呼,身體一震。

“咦?”仿佛也發現了異常,巫彭停住了手,“這是……”

他一把握住了雲煥已然殘廢的手臂,只看了一眼,神色忽然變得極度奇特:“這,這難道是……”他毫不猶豫地嘶啦一聲,撕下了他的整只衣袖,眼神霍然大變——

整條手臂連著肩膀,都密密麻麻地被一種詭異的金色烙印纏繞!

“這是什麽?”元帥失聲,想起了黎明時那一刻的異常天象,臉色蒼白地喃喃,“難道……已經出現了預兆?這就是預兆?”

他將雲煥扔回了榻上,長劍錚然出鞘,抵住了對方的咽喉!

“你是個禍害,”元帥冷冷開口,“必須要除去!”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卻收回了劍,喃喃:“不,現在還不能殺你——你已經被赦免了,我可不想一個人擔起拂逆智者大人的責任……還是等十巫聚集,讓元老院出面請示智者大人,再名正言順地除掉你吧!”

雲煥癱軟在榻上,身子根本無法移動,卻看著他冷冷笑了起來。

——是什麽讓利劍在手,權勢無雙的元帥居然不敢殺一個殘廢的人?是名利的束縛,是權力的制衡!

不過……呵呵,現在你不殺我,將來,你一定會非常非常地悔恨這一刻的遲疑吧?

“對了,”走到了門口,巫彭卻忽然想起了什麽,停住腳轉過頭來,“你還記得你以前的那個鮫人傀儡吧?瀟——她居然沒有死,今日一早已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