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五、破軍(第4/10頁)


那個聲音黑暗而深沉,帶著某種不容抗拒的誘惑力,魔一樣的令人顫栗。破軍的眼睛在黑暗裏閃著狼一樣的光,用盡全力舉起了雙臂,向著虛空發出了呼應——

“好。”

他聽到自己的喉嚨裏,清楚地吐出了這樣一個字。

“那麽,來吧!”濃厚的黑暗裏忽然有風暴急卷而來,將他拖離了地面,巨大的力量一瞬間撕扯開了他,金色的閃電從虛空裏劈落,將他身體整個地辟開!

“讓破軍的光照耀天地吧!”

在身體被撕裂開的一瞬,他發出了非人的嘶喊。無數的東西湧入了體內,刹那間幾乎將他的神智擠出體外——那,那都是什麽?

在一瞬間他的神智仿佛遊離了出去,在黑暗的半空裏盤旋,冷冷俯視著自己痛苦掙紮的軀體——黑色的風卷起了他的肉身,仿佛活了一樣地從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裏滲透進去。那一瞬間,仿佛記憶都被一點一滴地擠出了體外,無數往事在他心底浮現——

西荒朔方城裏荒蕪而貧瘠的童年;

高大的父親和早逝的母親,溫柔的姐姐和嬌縱的妹妹;

講武堂裏那一群身份高貴的同窗們;

一手將他帶入軍中的巫彭元帥;

觥籌交錯中,那些貴族們各懷心思的臉和叵測的言談;

——以及在他生命裏斬殺過的無數的人。

還有……還有……

師父。

難道這一切,都要被抹去了麽?所有一切的關於“人”的記憶,全部都要消失了麽?如果說成為魔的代價是這樣,如果說獲得巨大的力量必須要用一切的一切來換取,那麽……舍棄掉了這些的他,又會成為什麽樣的一種存在?

不!不……不!他終於嘶聲掙出了那一句否定的低呼,極力讓自己清醒過來。殘破軀體還在做著最後無謂的掙紮,然而一道金色的閃電很快擊落在了上面。

那個如拆散偶人一樣的身體終於一動不動了,他瞬忽恢復了神智。

他還活著。

——然而,在黑暗裏,身體還是無法移動。

“看看你自己的手,”那個聲音低低道。

他看著自己高舉向虛空的手——左手手腕的累累舊傷上,赫然有著新增的一道金色痕跡,仿佛是閃電劈中後留下的烙印,在黑暗中透出詭異的金色光芒。

這是……什麽?

“這是魔之左手的烙印。”那個聲音笑了起來,帶著說不出的滿意,“你將是第三個祭品,破軍……我終於在她來之前,完成了傳承!”

他驚駭地看著手腕上那一道十字交錯的痕跡,卻無法坐起身來。

——為什麽?為什麽他還是無法擺脫這個殘廢之身?

“是。你現在還無法使用這種力量,”仿佛知道他心裏的疑問,那個聲音開口了,“因為你心裏的憎恨和毀滅還不夠——”

還不夠?

“魔之左手掌握的,是足以毀滅一切的力量——但是,你卻尚未具備毀滅一切的欲望。”那個聲音低低道,黑暗裏有一雙金色的眼睛看著他,“破軍,在你心裏,還殘留著微弱的溫暖,你還有不想毀滅的東西。所以,你還無法解脫。”

不想毀滅的東西?

到了如今,還有什麽是他不想舍棄和毀掉的麽?

姐姐?飛廉?或者是……或者是……

他想開口,然而,那一瞬間黑暗裏仿佛閃出了淡淡的柔和的光,一個白色的影子就在黑暗的最深處浮凸出來了——那是個女子的剪影,坐在輪椅上靜靜地轉頭看過來,眼裏帶著悲憫的光,唇角露出一絲微弱的笑意。

師父……

那樣的眼神仿佛比方才那個霹靂更驚人,他在心裏呻吟般地嘆息了一聲,伸向虛空,試圖抓住力量的雙臂頹然垂落下來。

左手手腕上那一道舊日傷口忽然裂開了,鮮紅的血迅速沁出,將金色的烙印覆蓋——仿佛感知了什麽,他嘆息了一聲:是的,是的……他的血還是紅色的,還是溫熱的。

——他是人,不是魔!不是!

湧動著種種欲念的心慢慢平靜下去,他望著流血的手腕,回憶起了這個傷痕的來歷——“好,我發誓:如果我再找羅諾報仇,定然死無全屍,天地不容!”

那一日在古墓中,他將手直直伸在火上,對著師父一字一字吐出誓言。烈焰無情地舔舐著他的手臂,將誓言烙入肌膚——是的,那時候,他是真心誠意地對著最敬愛的人許諾,也以為自己真的可以恪守。

然而,他終歸還是背棄了那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