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三、入城(第4/8頁)



在暴怒和無可奈何之後,青王最終不得已放棄了這個計劃,轉而打起了另一個算盤——三個月後,一名盲人鮫童懷抱著傀儡,被引到了白塔頂上的神殿,沉默而桀驁地站到了十六歲的白族太子妃面前。

空桑的歷史,甚至整個雲荒的歷史,也因為這個陰毒計謀的誕生而改變了前進的方向。

已經過去了多少年啊……所有和此事相關的人都化為了枯骨,他自己也已經脫胎換骨——可為什麽當時那種恐懼、不安和憤怒,卻仿佛地火一樣在心底燃燒著,不曾熄滅分毫?一聞到這種滑膩的氣味,他就恨不得化身為獸吞噬掉這天地間所有的空桑人!

那一瞬,蘇摩雙眉微微蹙起,眉心的刻痕裏有黑暗依稀蔓延。

樓上泠音的慘叫還持續地傳來,尖利而淒慘,帶著痛不欲生的顫抖,仿佛有無形的利刃正在逐步剖開身體——那苦痛的聲音仿佛是某種召喚,令他不知不覺就回想起了無數往事——是的……他雖然抵抗住了殘酷的“化生”,卻最終還是為了一個空桑人而變身。

如果可以,他真想殺了那個軟弱的自己!

蘇摩怔怔站了片刻,仿佛內心的翻湧越來越激烈,終於不可忍受地擡起了手,霍地按住了眉心那個火焰狀的刻痕。每一次,每一次,在看到這些與自己黑暗過往相關的一切時,內心那一片黑暗潮水都要劇烈地翻湧,滔天的巨浪似乎要從內而外地把他吞噬!

他極力忍受著那種分裂似的痛苦,不讓自己的咽喉裏流露出一絲聲音——

阿諾,就此消失吧……不要再出來了!

求你不要再出來了!

葉城的黎明是靜謐的,只有風在空蕩蕩的街巷裏遊蕩。整個喧鬧的城市仿佛在徹夜的狂歡後終於感到了疲憊,在黎明到來前沉沉睡去,只留下一地亂紅狼藉。

星辰隱沒,月已西沉,東方出現了微微的魚肚白。

通向水底禦道的大街上空無一人,腳步聲由遠而近響起,兩個人結伴匆匆而來。都是一色黑色大氅,風帽遮住了眼睛,只有發梢在風中微微拂動——都是極其美麗的顏色:

一個是藍色,一個則是銀色,仿佛這個黎明的晨曦。

“還來得及。”遠遠地看到禦道入口,白薇皇後舒了一口氣,這時才有空側頭看著他,“蘇摩,你沒事吧?剛才——”

“我沒事。”蘇摩冷冷截口道,臉色蒼白。

眉心那個火焰狀的痕跡深不見底,細微處仿佛通向顱腦深處。這個傀儡師出身的海皇身上,始終無法擺脫某種黑暗氣息,只怕終有一日會無法控制——特別是和白塔頂上那個人對決之時。

“我有點擔心。”白薇皇後看著他,直言不諱。

蘇摩只是面無表情地趕路:“皇後,你只需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我早有打算,絕對不會成為你的負擔。”

早有打算?白薇皇後心裏驀地一驚。然而明白對方陰梟桀驁的個性,心知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便只有默不作聲地向著水底禦道入口奔去。

都是風馳電掣的速度,只是一轉眼便已經到達葉城的北門。

此刻城門口已經有了三三兩兩的人,都是準備從葉城進入帝都的。擡頭望去,城門尤自在黎明前的晨曦裏緊閉著,上面結了一層薄薄的霜,在十月的晨風裏散發著凜冽逼人的氣息——精鐵鑄造的城門厚達三尺,壁立十丈,即便是用火炮近距離攻擊也不能轟開,千年來一直扼守著通往帝都的唯一路徑,號稱伽藍城的咽喉。

“怎麽還不開?”等待的隊伍裏已經有人嘀咕,“平日裏寅時就開門了的啊。”

“是啊,現在都過了三刻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奇怪了,”一個經常進出帝都的人嘀咕起來,看了看城上,“不但號角沒響,連衛兵都沒出來巡邏——莫非,昨天晚上帝都裏面出了什麽事?”

所有人面面相覷,忽然間打了一個寒顫。

滄流帝國有著鐵一樣的秩序,所有一切都一絲不苟地運行著,不容許有任何的差錯和改動,包括這種開城門的小事也是數十年來從未有過一次差錯——今日這種反常的現象無疑是一種不祥的預兆,說不定這道厚重的鐵門背後,的確正在發生某種不尋常的事情!

——還要不要進京呢?

所有人相互看了一眼,除了有公務必須上朝稟告的,其余心裏都打起了鼓。

蘇摩只是冷冷聽著,暗自計算著日出時分的到來。然而身側的白衣女子卻沒有看上一眼,仿佛覺察出了什麽,只是自顧自地擡頭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