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龍戰 十六、重逢(第2/12頁)



輪葉在快要切入他小腿的刹那停止了轉動,將他卡在了下面。

“快!”他聽到一個聲音急切地說,然後一只手伸過來,將他從沉沒的螺舟下一把拉起。然後,仿佛是不小心被鋒利的輪片割到了,發出了一聲痛苦的驚叫。

那是一雙溫熱纖小的手,掌心傳遞來人類才有的溫度。

是誰?是誰?在努力從耀眼的白光中辨認來者的時候,寧涼的心再也止不住地震動起來,完全顧不得此刻腿上劇烈的疼痛——難道……是她?竟是她?怎麽會是那個丫頭!

“臭手,快過來!快過來啊!”果然,耳邊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焦急地喊,將他從地上半扶半抱拉起,已然帶了哭音,“寧涼、寧涼的腿被斬斷了!怎麽辦……怎麽辦?你快過來!”

那一瞬間,他眼前一黑——真的是她!竟然真的是被她救了!

他寧可死,也不要受這個中州丫頭的恩惠!

那麽多年了,他一直這樣默默地和那個人並肩戰鬥,沒有去想復國以外的任何事情。那個人保持著作為一個戰士的徹底的純潔和高貴,發誓將畢生都奉獻給復國的大業。那麽,他也只能跟隨他一起,將自己的一生祭獻——因為從少年時代開始他就在心底裏發過誓,自己這一生都將和這個人生死與共。

按照海國的風俗,如果兩個都未曾變身的鮫人相愛了,就必須要雙雙去稟告族中的大巫。大巫將為他們主持一種名叫“化生”的儀式,通過占蔔,讓上天來決定這兩名鮫人哪一方該成為男子,哪一方該成為女子,然後成為夫婦。

——但是,因為百年來那個人始終沒有選擇性別,所以,他也沒有成為任何一種人。

二十年過去了,無數的同伴倒下,無數的戰士屍骨湮沒,他卻伴隨著那個人一路血戰至今。他一直是那個人的戰友,同伴,是他身邊最親近的朋友——他的心底一直存著希翼:希望能在某一日,和那人並肩殺出一條血路,一起回到那片浩瀚的碧落海去,自由自在的生活。

到了那個時候,那個人應該可以放下復國的大業,來想想別的事情了吧?那個時候,他就會注意到百年來這樣默默跟隨等待著他的自己了吧?

然而,所有的一切希望,卻被這個驀然到來的異族少女打碎!那個人居然為了一個外人而背棄了昔日的誓言,動了古井無波的心意,選擇了變身——這,怎能讓他不一想起來就恨入骨髓?

然而,在這一次激烈的戰鬥裏,自己卻是被她救了性命!

這算什麽?這算什麽!他寧可自己就在那一瞬死在螺舟下,也不願此刻這個少女扶著自己驚慌地哭叫,仿佛割斷的是她的腿。那樣純凈坦蕩的眼眸,讓他有一種無所遁形也無法報復的苦痛。

那個人愛上的是一個這樣的女子,讓人無可挑剔,也無從憎恨。

可是,難道連他心底那一點自傲和恨意,也要被剝奪得一幹二凈麽?

那一瞬間,空前強烈的憤怒從心底湧起。寧涼忘記了腿部劇烈的痛苦,他站起身,猛然一推那個扶著自己的人!那笙被推得一個踉蹌仰面跌倒在水底,寧涼的身體卻憑著慣性,在水中向著相反方向漂開來。

“跟我走!”寧涼顧不上斷腿的疼痛,低低用潛音吼著,對周圍的戰士發出最後的命令,狠厲瘋狂,“跟我去天眼!立刻!”

是的,戰鬥吧!戰鬥到死吧!到了如今,也只有不顧一切的戰鬥才能讓他找到自身存在的意義——他將以血來證明自己這一生的奮鬥並未落空。他寧可死在天眼裏,也不願承受這個外族女子的恩惠!

他向前遊出,頭也不回,有一種赴死的坦然。

在沖向蜃怪沉睡禁區的刹那,望著前方那些影影綽綽浮起的可怕幻象和毒瘴,他的嘴角卻浮出一絲平日慣有的譏誚——這樣的結局,其實也很好。

否則,他實在是想不出自己變成了女人後,又會是什麽樣子。

雖然一直靜默地眷慕跟隨著那個人,但他不能想象炎汐成為一個女人是什麽樣子——從小到大,他們兩個的性格都是一樣的堅毅剛強,好像任何一方變成女子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在聽到炎汐已然成為男子的消息後,他身體的變異卻已然無可改變地開始了。

那是他們一族無法解除也無法阻攔的魔咒吧?即便是力量強大如新海皇蘇摩,都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朝著內心的願望變化。

幸虧自己能及時地死去,否則,炎汐那個家夥如果看到自己出落成女人,不知道會有什麽樣奇怪的表情啊……嘴角那一絲譏誚越發深了,寧涼再不多想,只是朝著那一處深藍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