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龍戰 十、密藏(第4/12頁)



他聽從了,然而心裏卻是不相信的——然而終於有一日,半睡半醒的他,看到了哥哥偷偷往自己的水杯裏投放毒藥。

那一刻,他沒有坐起,沒有喝破,甚至沒有睜開半眯的眼睛。

然而無法控制的淚水泄露了孩子的心情。清格勒在退出之前驟然看到弟弟眼角的淚水,大驚失色。生怕事情暴露,立刻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懺悔。他沒有說什麽,只是毫不猶豫地當著驚惶失措的哥哥的面,將那杯有毒的水倒入了火爐的灰裏,攪了攪,讓罪證在瞬間消失。第二日,他照舊要清格勒來城堡裏陪他,仿佛什麽事情都不曾發生。

沒有考慮地,他寬恕了清格勒,因為他害怕再變成一個人——在孩子的心裏,對孤獨的恐懼,竟然遠勝過背叛和死亡。

然而自從那件事後,哥哥再也沒有主動接近過他,連和他說話都仿佛避嫌似的隔著三丈的距離。似乎是為了給弟弟排遣寂寞,清格勒開始鼓弄一些花草,鏡廊下從此花木扶疏,鳥雀宛轉。在那些花盛開的時候,哥哥會搬幾盆給他賞玩。

那一年,那棵藤蘿開的紅花真好看——他至今記得自己看到那奇特的如人眼一樣的花瓣時,有多麽的驚喜。然而沒有人認得,那種美麗而詭異的花,是赤水中最可怕的幽靈紅藫和沙漠裏紅棘花嫁接後的產物——花謝後,會將孢子散布在空氣中。

那是一種慢性的毒,可讓人的血肉石化。

呼吸著這樣的空氣,他全身骨肉慢慢僵硬——然而在身體慢慢石化死去的時候,腦子卻是分外的清醒。他終於知道他的哥哥早已死去。外面那個急切期待著他死去的清格勒,已經是欲望的奴隸!

所有的族人都雲集在門外,準備好了天葬的儀式。只等孩子的最後一次心跳中斷,便要讓巫師持著金刀肢解他的軀體,將血肉內臟一塊塊拋給薩朗鷹啄食——那些飛翔在天宇的白鷹,將會把亡者的靈魂帶到天上。

母親抱著幼子哭泣,父親則發誓要找出兇手。其余七房夫人帶了各自的兒子坐在氈毯上,雖然裹著白袍,臉上塗了白土,卻依掩飾不住心底裏的喜悅:按照族裏規矩,世子一旦夭折,那麽剩下的所有兄長都有成為繼承人的可能。整個靈堂上沒有悲哀和哭泣,只有勾心鬥角和竊竊私語。

除了血肉相聯的父母,誰又真心為這個孩子的早夭痛心?

沒有人注意到,裹屍布裏那座石像的眼角,緩緩滑落了一滴淚水。

其實,他並不熱愛生命,也不希望生存。

他一直不曾告訴清格勒:多年來,這種幽閉隔絕的人生,他早已厭棄——如果哥哥覺得他的存在阻擋了自己的路,如果覺得沒有這個弟弟他將會活得更好,那麽,只要告訴他,他便會以不給任何人帶來麻煩的方式自覺離開這個人世。

然而,哥哥始終不能坦率地說出真實的想法,只用陰暗的手法來計算著他的性命。而比攫去他生命更殘酷的,是讓孩子親眼看到了唯一的偶像轟然倒塌,曾經最敬愛依賴的人成了兇手。

那一次,若不是父親動用了神器魂引召喚鳥靈,開口向鳥靈之王幽凰求援,他大約如今已變成白骨一堆。

得知鳥靈出手救了弟弟一命,清格勒大驚失色。生怕弟弟這一次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不想坐以待斃的他惶急之下偷偷拿走了族中另一件神物黃泉譜,帶著自己的親信連夜遠走高飛。

那時候,清格勒十四歲,他九歲。

——從此後,他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唯一的胞兄。

後來,那批跟隨清格勒逃離帕孟高原的盜寶者陸續返回,那些劫後余生的漢子說,清格勒為了獲得巨寶鋌而走險,想靠著能識別一切地下迷宮的黃泉譜闖入空桑第一帝王的寢陵。結果在一個可怕的密室內中了機關,被困死在裏面,再也無法返回。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在聽到兒子噩耗的時候,父親喃喃自語,眼角卻有淚光。母親則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不可終止——自從得知毒殺幼子的兇手竟是自己另一個兒子時開始,母親多年來一直繃緊的神經驟然崩潰,變成了一個瘋子。

然而,讓全族欣慰的是,死裏逃生之後,那個自閉沉默的孩子慢慢變得堅強起來,他拋棄了少時所有的脆弱、憂郁和幻想,迅速地成長為一個合格的領袖。

他強勢、聰明、縝密而又冷酷,讓所有盜寶者為之臣服。

然而,兒時那入侵的毒素雖然被鳥靈們用邪力壓住,但依然存在於孩子的身體內。他被告誡要保持絕對的安靜,不能劇烈地運動,否則,體內的毒素便會失去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