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龍戰 一、 星之隕(第3/11頁)



千年來空桑人在此碑前哭泣,血淚浸入石碑潔白的石頭中竟隱隱蔓延開了紅絲,而石碑下那個骷髏底座,也被撫摩得光可鑒人。這座由星尊大帝立下的、守望著子孫後裔的石碑,凝聚了多少人的血淚和悲哀,成為通靈的神物。

九十年前空桑覆滅那一日,天搖地動,無色城開。

那之後,原本就是此地藩王的青王辰得到了滄流帝國的特許,繼續保留了這塊封地。然而新封的九嶷王卻無法享受這種安定——因為一夕之間,整座九嶷山都顫動起來!無字的碑上忽然沁出血珠,沉默銜劍千年的骷髏忽然張開了口,仰天大吼,眼中淚流如血。

仿佛地底下埋葬著的空桑歷代帝後全睜開了眼睛,怒視著叛國的青之一族,發出了詛咒。王陵中原本蟄伏封印的邪靈紛紛出洞,吞噬封地上百姓;而倒流的黃泉居然改成了順流,將無數冥界冤魂厲鬼從地底帶入了這個世間!

無論神廟裏的僧侶和巫祝怎樣日夜祈禱,都無法平息整座九嶷山上王陵中的憤怒。

最後無奈之下,新任的九嶷王聽從了伽藍白塔頂上智者的諭示——來到往生碑前,從怒吼的骷髏嘴裏抽出那把長劍,將一妻六妾九子,盡數斬殺在碑前。血潑碑面,待到最後一個兒子殺掉,骷髏眼中流的血終於停止,牙齒合攏,咬住了那把劍,重新沉默。

九嶷王以全家的血平息了地底的怨恨,將封地重新安定。

妻子總會再有的。那時候他是那麽想的,因此無視結發之妻和子女的哀求痛哭。那之後他安享這片土地上的一切,也納了十多名姬妾,然而十年中卻一無所出。

他曾求於伽藍帝都的十巫,然而即使是最精通煉丹的巫鹹長老,都無法可想。甚至,連屬地上的青族都開始人丁寥落,每一對夫婦生育的子女往往只有伶仃一兩個,甚至無子,整整一族都開始逐漸衰弱。

那時候,他才知道這塊土地上浸透了空桑先皇的詛咒,根本不會容許他再有子孫後人。

有一段時間九嶷王瘋狂地縱情於聲色之間,直到身體虛弱不堪。十年之後,他聽從了屬下臣子的建議,收養了同族的青駿,並立其為世子。然後,再也不接近女色。

然而這些年來,一直服用著巫鹹贈與的延年駐顏靈丹,他外貌絲毫不見衰老,反倒是當年收養時才十三歲的青駿不可避免地老去,青駿如今已經是八十高齡,卻一直只是世子的身份。

“他定然在想:你怎麽還不死?”

忽然間,空無一人的離宮內,有一排字慢慢浮凸在碑上。

九嶷王悚然一驚,低下頭看著底座上那個骷髏,面色厭惡已極。又是這個陰魂不散的東西!自從得到了這塊封地後,每夜都要聽著這個骷髏的喋喋不休,至今已經將近百年。

那個骷髏瞪著深不見底的空眼眶,牙齒依然緊緊咬著那把劍,然而字跡卻慢慢浮現在無字的石碑上:“你的死期到了。”

“閉嘴!”九十年來的高枕無憂錦衣玉食,當初權臣的陰梟冷定似被消磨了不少,九嶷王一怒踢在骷髏牙齒上,冷笑,“青駿狼子野心,和帝都裏巫朗那廝勾結,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傾國之亂我都過來了,豈會栽在那小子手上?”

骷髏深深的眼窩裏,似乎有冷笑的表情:“我說的,不是他。”

“那是誰?”九嶷王倒是一驚。

潔白的玉碑上,忽然閃現出了一幕景象:木葉蕭蕭而下,一名黑衣的傀儡師在暗夜裏趕路,他的藍發拂過密林的枝葉,悄無聲息。他的身後,一只有著妖艷女童面容的鳥靈靜靜跟隨。

“那是……”九嶷王凝視著那一閃即逝的身影,被那樣無儔的美麗震驚,恍然覺得眼熟,卻想不起是誰。

“當年你手上的那個傀儡。”那個骷髏似乎在笑,那種笑容仿佛是地底湧出的,凝聚了無數恨意——

“當初種的因,請看如今結成什麽樣的果吧。”

幽暗的密林裏,山風簌簌而下,帶來遠方九嶷山上陰冷的寒意。

然而傀儡師卻在這樣陰邪的氣息中,舒展地嘆了口氣,他肩上坐著的那個偶人同時也長長做出了一個嘆氣的動作,當然,不會有任何氣息從這個傀儡口中吐出。

一個多月前從桃源郡出發,一直晝夜不息地向著北方走,蒼梧之淵已經近在咫尺,九嶷山上亡靈的嘆息也近在耳側——他不敢有半絲耽擱。

過了前面這一片密林,便是目的地了。

有一片葉子拂到了他的臉上,輕輕觸了一下便飄開。然而這樣輕微的觸碰,卻讓走著的鮫人忽地一震,在原地頓住了腳。全身的“眼睛”都張開了,在暗夜裏窺探著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