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東風破 十、冥冥歸去無人管(第3/5頁)


慕湮看了青璃很久,仿佛第一次從這個貴族女子臉上看到了令她驚詫的東西。

她發現對方說的居然沒有錯……五年來,自己絲毫沒有長大。自從作了不見天日的影守,她根本沒有多余時間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語冰的變化——她依舊停留在十八歲那個相信絕對黑和白的時候,無法理解黑和白之間、還有各種不同的混合色。

或許,青璃說的對,她的夏語冰,早在三年前就死去了罷?何苦再作糾纏。

昨日一切,譬如昨日死。

她終於不再哀求那個為了守住丈夫、發了瘋一樣的女子,掙開了師兄的手,徑自回過了身,再也不去聽房間裏那個人彌留中的呼喚。

——或許,此刻垂死之人心中念及的最後一個名字,那個慕湮,也已經不是如今的她。

“阿湮?……”看到師妹居然不再堅持見那人最後一面,就要離去,尊淵忍不住脫口。然而女子纖弱的背影,卻是不曾再遲疑地離去。

慕湮一轉頭,就對上了滿院的護衛和如林刀槍。

青王迎了上來、堆著滿面恭謙的笑:“小王有禮,還請兩位大俠暫時留步。”

得勢的藩王伸出手來,想要留住這兩位當今天下縱橫無敵的劍客,收為己用。然而慕湮根本沒有看到屈尊作揖的王者,只是漠然地穿過那些拿著刀兵的護衛,如同一只在風林雪雨中掠過的清拔孤鶴。

轉身的瞬間,她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遙遠的歌還在心中低低吟起,卻已是絕唱。

多少春風中的折柳,多少溪流邊的濯足,多少銀燈下的添香、賭書後的潑茶,在這一轉身後便成為色彩黯淡的陌路往事。那一頁歲月輕輕翻過,悄無聲息。

而此刻,房內的太醫緊握著榻上垂危病人的手,探著他越來越微弱的脈搏,看到傷者在那樣長時間的囈語後,還是無法等到自己要見的人,終於吐出了最後一口氣。仿佛血堵住了咽喉,咳嗽著,咳嗽著,氣息漸漸微弱,終於無聲。

太醫松開傷者的手,發現在傷者垂死的掙紮裏,自己手腕被握得紅腫一片。他咳嗽了幾聲,清清喉嚨,按例宣布:“龍朔十二年一月三十日午時一刻,禦使大人亡故了!”

內外忽然一片安靜。禦使夫人第一個松開手,仿佛解除了戒備般全身癱軟,雙膝跪倒,掩面痛哭。哭聲由內而外地傳出,引起門外百姓的轟然嚎啕,回蕩在天地間。

就在那個刹那,太醫回過頭,陡然發現章台禦使的眼睛、居然至死未曾閉合。

那雙黑白分明的清俊眸子,一直看著窗外,帶著說不出的神色,仿佛歡喜,卻又仿佛絕望——太醫曾在伽藍白塔的神殿裏看到過一幅描繪三界的壁畫,而此刻年輕禦使的眼睛、卻正象極了壁畫上那個墮入無間地獄不得超生的鬼魂……

那是在地獄裏仰望天堂的眼睛。然而卻沒有一絲的陰暗,居然明澈如高嶺上的冰雪。

窗外,一株梅花正無聲地凋落了最後一片花瓣,在悄然流動的東風中零落成泥。

龍朔十二年的春天,整個帝都伽藍、甚至整個夢華王朝治下的百姓,都感到了“變”的力量。仿佛有東風破開了長年累月凝滯空氣,帶來了新的改變。

首先是皇太子的冊立。那名從北方砂之國民間被迎回的少年真嵐,終於在伽藍白塔頂上的神廟裏、當著所有王室和大臣的面,跪倒在歷代先王面前,戴上了那只代表著空桑帝王血脈象征的“皇天”戒指。承光帝當即承認了他的身份,迎入禁城,並改年號為“延佑”。夢華王朝懸空了幾十年的皇太子的位置終於有了主人——也讓天下人松了一口氣。

皇太子的冊立,同時也標志著以曹訓行為首的太師一黨垮台的開始。自從真嵐以皇太子身份進入東宮開始,大司命重新擔任了太子太傅的職位,影響日隆。而朝廷上,青王和白王結成了聯盟,以章台禦使最後遞上的那份彈劾為導火線,在朝野對曹太師一黨發起了猛烈的攻擊。而在民間、由於章台禦使遇刺身亡讓百姓群情洶湧,大理寺門外每日都有百姓自發跪在那裏喊冤,請求朝廷對禦使遇害一案徹查到底。

倒曹的風暴從朝野間席卷而起,撼動了整個夢華王朝上上下下。

大理寺和禦使台已經按承光帝的旨意、介入了對曹太師一黨的清算和追查,第一個定下的罪名,便是派遣刺客殺死章台禦使夏語冰。

那名刺殺夏禦使的刺客當場被抓,刑求之下招出幕後指使者是太師府,便被判了淩遲,準備在夏禦使出殯同一日在西市街口上當眾行刑,以平民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