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破軍 第五章 落日(第3/13頁)



過了片刻湘才從最深處的石室出來,面無表情地進入內室,用火絨將石燭台上的火點起。

雲煥抱著慕湮站在那裏等待,感覺懷裏的人死去一樣毫無聲息,身子在慢慢冷下去。雖然明知是類似“滅”字訣那樣的暫時休眠,然而那種恐懼還是如同第一次猝及不妨看到師傅倒下時一樣襲來——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只有三個月的大限,他低頭注視師傅蒼白清麗的臉,總覺得有不祥的陰影籠罩著。

三個月……三個月後,這眼睛就再也不會睜開來。

“主人,好了。”很快湘便點起了火,然而一邊的少將臉色卻是陰沉,仿佛沒聽到一樣地站著,身子慢慢發抖。許久許久,才俯身將懷裏輕得如同枯葉的人放下,卻不肯松開手,做到了榻邊,用手指扣住了慕湮的肩井穴,緩緩將劍氣透入體內。

小藍又不知道哪裏去了——想起最初見到時那只蜷縮在師傅臂彎、怯生生看著他的藍色小狐狸,眼裏驟然起了殺意。那畜生根本就不會照顧師傅。以前在這座空蕩蕩的古墓裏,師傅猝然昏死之後、不知道要在冰冷的地面上躺多久才會醒來。該死的忘恩負義的畜生……

令人驚訝的是、這次他用劍氣透入師傅肩井穴,居然同上次一樣覺察到她體內立刻有淩厲的氣勁反擊出來,然而這一次,師傅卻並不象小憩過去的樣子。

——怎麽回事?

“師傅?師傅?”恍然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雲煥頹然停住了手,任沒有知覺的身軀靠上他的肩頭,發絲鋪了他半身。他的手按在穴位上,隱隱感覺師傅體內的劍氣如潮般洶湧,卻紊亂無序。石燭台上的燈影影綽綽,映得他面容明滅不定。湘只是木然地立在一邊,等待主人的下一句吩咐。

總有了準備不會再如此驚慌,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師傅倒下、心裏的恐懼還是壓頂而來,比之十五年前的死亡地窖裏更加劇烈。轉瞬便不能思考,眼前只是一片漆黑。

他一直在黑暗裏瀕死掙紮著,立下了種種誓言:絕不要再第二次落到這樣的境地裏……絕不要再被任何人欺負……也絕不會再去期待族人和親戚來救他。然而,忽然之間白光籠罩了一切,一雙手打開了那隔斷一切的門,將他從絕地裏帶走——便是如今握在他手心的這一雙蒼白柔軟的手。

“師傅……師傅。”今日和仇人驀然的重逢激起了回憶,再也忍不住地、他喃喃低下頭去,握起那雙沒有溫度的手、輕輕遞到唇邊。

有一些事情八年來他始終不曾明白。在伽藍帝都的明爭暗鬥之間走了那麽遠的路他也不曾去多想,甚至直到這次回到博古爾沙漠之前也不曾了解。不知是故意的遺忘,還是不敢去記憶。帝都裏那一張張各懷心思的笑臉,觥籌交錯之間稱兄道弟的同僚,朝上軍中紛繁復雜的人事,名利場上權謀和勢力的角逐……仿佛浪潮一樣每日在胸中來去,湮沒昔日所有。

然而,他知道那些都是不可信的……那些都是假的。唯一的真實被埋葬在心底最深處。

就算昔日少年曾豪情萬丈地從這片大漠離去,從帝都歸來卻是空空的行囊;就算那只白鷹不能翺翔九天、折翅而返,唯一打開門迎接他的、依然只會是這雙手。

他陡然覺得師傅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內息在瞬間微弱下去、卻平靜不再紊亂。

“師傅?師傅?”狂喜地脫口,雲煥扶起慕湮,然而雖然輕微地開始呼吸、臉色蒼白的女子卻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只是起伏的胸口、微弱的心跳已經表明生命的跡象重新開始回到了身上。雲煥長長松了一口氣,闔上眼睛。

“出去。”仿佛不願被傀儡看到此刻臉上的神情,雲煥擡手吐出了兩個字。

在湘悄然退出的刹那,高窗上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雲煥霍然擡首,想也不想地淩空彈指,“啪”地一聲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滾了下來,發出受傷的呻吟。藍狐縮成一團,顯然被他氣勁傷到了,嗚嗚地叫。

“哼。”雲煥冷笑。

“煥兒你……又欺負小藍。”忽然間懷裏的人開口了,微弱地擡手,去招呼那只藍狐——他竟不覺察師傅是何時醒轉的。藍狐負痛竄入主人懷裏,慕湮憐惜地輕輕拍著它被劍氣傷到的前肢,這次不知為何卻沒有立刻開口責怪雲煥,只是默默低頭無語。

“徒兒錯了。”這樣的靜默反而有種無形的壓力,雲煥終於忍不住先開口認錯,“請師傅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