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雙城 十一、重逢(第3/13頁)



已經是將近百年不見了吧?

自從葉城兵敗,回國都請罪起,他就沒看過這個小師妹——那時候,她就快要正式冊封為太子妃了,居住在伽藍白塔最高的神殿裏,遠離一切人。那之前、她是不可以見任何男人的,何況他那時還是待罪之身。

——但是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料到、和師妹的最後一面,卻是在響徹雲霄的驚呼聲中,仰頭看著萬丈白塔頂端的一襲羽衣墜落。

那個瞬間、戰場上天崩地裂都不變色的名將,和周圍無數平常百姓一樣、脫口發出了震驚和痛苦的呼叫,臉色刹那慘白。

他們是歷代劍聖門下裏最奇特的一對師兄妹:雲遊四方的尊淵師傅只教了白瓔半年劍法、便飄然而去,慕湮師傅則因為身體不適更早就隱居修養。於是他這個師兄便當仁不讓地擔負起了繼續教導的責任,一直把這個小師妹手把手地教到學成——直到她十五歲,被遴選為皇太子妃,必須離開所有家人、單獨居住到高高的白塔頂端去。

最後一堂劍術課結束了,他按劍聖門下的規矩,將光劍慎重交付給她、算是正式承認她已出師,然而,那個瓷人兒一樣的小郡主忽然對著他哭了起來:“師兄,我不想被關到上面去啊……”——那是這個一向安靜聽話的女孩、第一次表達出了內心的不滿。

他不是不知道這個少女內心對於自己的隱約期許、和她的孤獨無助。

然而,作為夢華王朝的名將,他又能夠對王室的決定說什麽呢?

白王的女兒白瓔郡主,是王族裏面最負盛名的女子,品性,容色,血統,乃至劍技無一不出類拔萃——然而美中不足的,她卻有一個不甚光彩的母親。白王的原配夫人,在女兒三歲時離棄了丈夫和族人,跟隨別人遠走他鄉,讓這個醜聞成為了諸王中的笑柄。

因了那樣的汙點,本來並不會輪到她當選皇太子妃——由她繼母、青王之女所生的妹妹比她更適合成為那種顯貴的角色。然而沒有料到、負責在白之一族裏遴選皇太子妃的大司命、卻指出白瓔郡主是千年前白薇皇後的轉世,皇太子妃人選非她莫數。

那一句話成為了一錘定音的證據,當即承光帝便頒布了詔書,送來了玉冊。

然而,一切都沒有問過當事的兩位少年男女、他們是否願意。

那時候白瓔還不知道真嵐皇太子是如何強硬地反對這門婚事,她只知道自己是不願意的。但是失去母親後、自幼在繼母面前養成的柔順,讓她根本無法開口說出反對的話來——只是私下對著和自己最親的師兄哭訴了一句,最後還是按照所有人的意願進入了白塔。

眉心被大司命塗上朱砂的十字星封印,開始與世隔絕的婚前修行,心如止水地等待著、等待那個沒有見過面的夫婿在她滿十八歲時娶她為妃。

然後,命運的急流席卷而來,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出師的最後一堂劍術課、居然成了永訣,那之後這兩位同門師兄妹再也沒有見過一面。

百年後重逢時,狂喜地、他探出窗外用力擁抱她。

然而,刹那間他的懷抱是空的——他的手穿過了她透明的身體,毫無阻礙。

他震驚地看著自己空空的兩手,然後擡頭看著小師妹。

“我已經死了,大師兄……”白瓔看著西京,微微苦笑起來,“九十年前、為了打開無色城,六星已經一齊隕落在九嶷山了——你應該也有所耳聞吧?那時候我已經死了。”

“我忘了。”有些尷尬地,他張著空空的手,看著面前的幻影,苦笑,“阿瓔,師兄對不起你——當年師傅托我照顧你,我卻只顧著自己買醉、根本沒有盡到責任。”

“哪裏的話,都是命中注定……”白瓔看著滿面風霜的西京,眼裏也有苦澀的笑,“當年葉城陷落時,你家人的事、我也略聽說一二——百年來,師兄也很辛苦吧?以前你是滴酒不沾的,如今變成這樣……”

“別說了,我不值一提。”顯然不願多說下去,西京改了話題,關切的,“無色城裏大家都好吧?”

“不見天日,都是十萬活死人而已。”白瓔淡淡回答,低下頭去。

“真嵐皇太子殿下……如何?”西京嘆息,問,“你們現在在一起,還好麽?”

“挺好的。”說起真嵐,白瓔倒是微笑起來了,“就是他嘴很壞,我可鬥不過他。他經常說如果師兄在就好了,無論鬥嘴還是打架、都正好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