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下室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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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油亮的黑色真皮沙發裏,沙發柔軟得讓人感覺像飄浮在半空。不愧是內務省,連沙發都跟別處的不一樣。

擺在寬大茶幾周圍的沙發,足足可以坐十二個人,但此刻坐在沙發上的,只有我一個人。我正面的墻壁上掛著我看不懂的抽象畫,身後是一台大顯示器,右側是窗戶,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窗外的高層建築群。

人工智能管理系統將我引導到這個房間以後,已經過去了三十分鐘。其間進入這個房間的,只有一台送咖啡的手推車型機器人。

“請問,怎麽還沒有人來見我呀?”

我擡起頭來,沖著不知所在的人工智能管理系統問道。

“正往這邊走呢,再過七十秒就到了。六十九,六十八,六十七……”

“啊,倒計時就免了吧。謝謝!”

現在,我的左肩上方,有一個飄浮於半空的進入許可證。如果這個許可證消失了,人工智能管理系統的態度就會大變,並且會發出退出房間的命令。如果不聽從它的命令,警衛人員就會立刻跑進來將我抓住。

“十秒後到達!”

聽到人工智能管理系統的提醒,我趕緊端正姿勢,開始在心裏倒計時,心臟也劇烈地跳起來。真不愧是內務省的人工智能管理系統,剛過去十秒,門就被人推開了。連門都不敲一下,真不懂禮貌。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叫我大失所望的是,匆匆趕來的這個人不是那個長得像印度人的美女,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日本男人。說他是個年輕人吧,可看上去比我還大幾歲。面龐還算整潔端正,不過,上唇的八字胡,就像本來很整潔的地方混入了不純物。

我站起來,一邊努力掩飾著自己失望的表情,一邊做自我介紹:“哪裏哪裏。您在百忙之中特意過來見我,非常感謝!我是高崎醫療工業公司的八田輝明。”

“我是厚生局第六科的齊藤一太,代體依存者問題對策小組成員。”

我們在拘謹的氣氛中交換了名片。在視覺技術和記錄媒體如此發達的今天,恐怕只有名片沒有被廢棄,還在像以前那樣被使用著。雖然名片只是一張小紙片,作為開啟新的人際關系的儀式,交換名片這種動作本身,好像還是很有效的。

“禦所今天正好有別的工作,所以由我來向您了解情況。您請坐!”

這位姓齊藤的男士,不是坐在我的對面,而是坐在了我左側的沙發上,而且離我很近,互相伸出手去就能碰到對方的手指。

“我這個人喜歡直截了當。您掌握了喜裏川正人的情況?”

我振作精神,把自己遭遇的事情如實相告。在香宮夜醫院,一個身體裏存在著喜裏川正人的意識的人跟我打招呼,那個人是零科學技術公司銷售部的職員,名叫篠塚拓也。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喜裏川正人的意識已經消失了,也就是說,篠塚拓也的意識復活了。篠塚拓也好像不知道喜裏川正人是誰。

齊藤聽我說話的時候不是頻頻點頭,而是一直盯著我。那灼熱的眼神叫我感到很不舒服。

“篠塚拓也是零科學技術公司的,不會有錯吧?”

“不會的。我這裏有他的名片。”

“……又是零科學技術公司。”

“又是?”

“啊,沒事。這個……這件事您跟別人說過嗎?比如說你的朋友啦,上司啦。”

“沒有。這件事我實在不知道跟誰說好,後來想起了禦所女士。她對我說過,不管了解到什麽情況,都要向她報告。”

“原來如此……”齊藤輕輕握起右拳,頂住了下巴,“關於篠塚,我們當然要調查一下。我們還想跟喜裏川先生的意識談談。”

“喜裏川先生的意識會被刪除嗎?”

“如果已經被傳輸到活人裏,我們就沒有辦法了。盡量讓他給我們提供一些信息吧。”齊藤溫和地笑了笑,“您放心了吧?”

“我曾經給他提供過代體,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他活著。”

齊藤點頭表示贊同。

“對了,”齊藤的眼神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八田先生,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您。本來呢,第一次見面,也許不應該問您這樣的問題。希望您能直率地回答我,那樣的話我會從心底裏感謝您的。”

我緊張得挺直了腰:“您要問我什麽問題?”

齊藤指著自己的胡子問道:“我這八字胡,跟我這臉形相稱嗎?”

從他的表情來看,是很認真的,不是開玩笑。

這樣的話,我就不能說謊了。

“不那麽……”

“果然是這樣!”齊藤失望地垂下了頭。

“啊,不過,也不能說有多麽不好。”

“您不用再說什麽了。這樣我就可以下決心了。謝謝您!”

“這個……這個問題跟代體依存者事件有什麽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