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千裏

端午,是唐人的盛大節日。

香囊城中,人們身佩五色絲線編成的“續命縷”,將趕制出的大大小小的粽子纏上色彩絢麗的絲線和編織著花紋的草索,所以喚作“百索粽子”。不管大人小孩,還是牧養的龍兒,都分到了幾個。

軍營裏更是一片節慶氣氛,募兵制下的職業軍人們,平日裏操練、巡邏、押送、打仗,都是苦累的活計。如今,大將軍開了酒禁,旁邊村落裏的雄黃酒,一車一車地拉進來。山泉水和自家的糧食,釀出那永遠停不下嘴的酒。大兵們喝酒也不用碗,用陶缽。一缽酒,少則半斤,多則一斤,清清亮亮地擱在缽裏,一揚手,一仰脖,大碗大碗酒倒下去,又一碗一碗地盛上,一碗一碗地擺上,互相看著,互相端著,互相說笑著,再咕嚕咕嚕,好酒跌落肚腸,爽氣!

獵獲的各種龍肉被砍成若幹塊,穿上棕繩,置於大鍋之中,隨吃隨取。於是,大兵們七手八腳撈出了大小排、夾心肉、五花肉、肋條、後腿瘦肉、前蹄後蹄、帶皮蹄髈,吃得滿嘴冒油,解饞、過癮,好一群英雄漢!

擔任警戒的士卒此時雖然不敢放松,但嘴饞得緊,吃了頭兒賞來的龍肉團子,絲毫沒注意到一支驃騎化整為零地離開了兵營。

當嘲風來到獨光庭所部,亮出龜形兵符,部下並無二話馬上集結起來,一聽是偷襲吐蕃人,個個都激動得嗷嗷叫,和平的日子過久了,軍人心中最渴望的就是打仗建功。

常備軍的優勢此時顯露無遺,二百余號人無聲無息地穿過林中,幾個拐彎後便消失了蹤影。

隊伍中除了唐人,還有阿塗蜜施喚來的幾個葛邏祿商人向導。

仆骨接到嘲風的密件,也從三姓村趕來,加入了這支突襲隊,他最首要的使命,自然是保護貓瓦。貓瓦深知私用兵符的後果,她在出發前,力勸嘲風一同前往,在救得突厥人之後便一同離開香囊城。可嘲風對她的提議充耳不聞,氣煞貓瓦,一路也無好臉色,害得仆骨一直賠著小心。

這一路上,隊伍雖然喚作突襲隊,但穩紮穩打,每到一地都提前偵察好,行進速度並不快。花了一些時日,隊伍終於逼近安北防區。這個昔日繁榮的地方,如今百裏荒蕪,遠望過去,龍骨遍野、炊煙斷絕,各種現狀都讓隊伍不安,獨光庭也開始緊張起來。

“報——”雲鵬拉長了聲音,從遠處疾奔而來,龍未收爪停穩便張口道來,“往東北十裏毫無人煙,只見土丘。”

“再報——”派往八個方向的斥候們此刻都收攏回來,搶著匯報,急著休息。飆鵬帶著斥候往西北掃了十幾裏地,一刻也不停歇地攆上了隊伍。

“大家好生歇息,明日再探。”獨光庭照例來這麽一句,心裏困惑不已,這一路遠比想象中順利,戰事難道還沒開始便已經結束?

嘲風也是這樣想的。

敵區安靜得有些詭異。

在獨光庭部右側近百裏處,有另一隊唐軍正在馳騁,從另一個方向逼近安北鎮。

這支隊伍的速度顯然快多了,每位兵士都帶有兩三只北山龍,一只載人,一只載物資和裝備,還有一只輪換載人,日行兩百余裏路。

此刻的嘲風正趴在其中一只北山龍背上,灰土滿面,腰股部疼得他微皺眉頭。史高在一旁得意揚揚,嘲笑道:“我說,中國有一個詞叫什麽?白面書生。以後還有你受的,天天給我吃土去。叫你別來,你還非要來,後悔不?”

“你這死紅毛奴,”嘲風又好氣又好笑,看也不看史高一眼,“你的話未免太多,有這個工夫,還是再找一個墊子給我。”但心裏暗忖:說真的,還是挺後悔的,如果知道軍士的長途奔襲如此遭罪,說不定就不蹚這趟渾水了。

“朝請郎,我想你是騎慣了自家的龍兒,對陌生坐騎不熟的緣故,這長途奔襲,坐騎不能沒有精神,稍一松懈就容易失了前蹄,人沒精神更不行,你要瞪圓雙目,拉緊韁繩,夾緊龍腹,人龍一體,才能勇往直前!你回頭看看我的姿勢……”

“又來了。”聽著身後傳來的諄諄教導,嘲風翻了翻白眼,心裏直叫喚:我的相面術還是太嫩了,怎麽也沒想到,以武力冠絕武侯鋪的彌峰彌百戰守捉使,竟然是這種人,自信滿滿是好事,但這麽自戀,還這麽喋喋不休,簡直……

“朝請郎,”身後人絲毫不覺得自己話多,“你說舍妹為什麽要救我?”

“看同胞落難,自當相助,且上天自有好生之德,哪來那麽多的為什麽。”

“其實是我救的她,我怕那賊番傷及無辜獵戶,才大聲提醒舍妹,舍妹應該知道的,她沒告訴你嗎?”

嘲風微微一怔,點點頭:“是的,她覺得若不是你出手,她就陷入吐蕃人之手了,說不定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