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心儀

邸店裏靜悄悄的,只剩下鳴蟲倔強的叫聲。

嘲風坐在窗邊,撥了撥窗牖上攀附而來的葫蘆藤,這種來自後世的尋常植物在此地卻是十分罕見。邸丞奉命專門從龍望殿的後頭移植了數株過來,沿著籬笆種了一溜葫蘆藤,青藤翠葉間,時而垂著幾個油綠發亮的小葫蘆,兩個圓球上小下大,造型天然成趣。他想起移植的前幾天,這些小葫蘆耷拉著,垂頭喪氣的,一陣細雨過後,終於重新充滿活力,給邸店增添了勃勃生機,也讓看膩了松蕨的嘲風十分欣喜。若是一直在此住下去,再少些喧鬧,倒也是仙家一派。

“哥哥對那個阿崔可是著迷得很。”貓瓦對阿塗蜜施念叨著,“也不知道為什麽。”

其實你是知道的。阿塗蜜施暗忖,心裏一樂。要不為什麽人們都說,少女情懷總是詩呢。“其實很簡單嘛,阿崔是美嬌娘,身材又好,性格琢磨不定,神秘得很,這才讓我們嘲郎充滿了好奇和幹勁兒。”她粲然一笑。

嘲風倒也配合,裝作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吭聲。

男人就是這樣,不容易得到的、有距離感的才是最好的。阿塗蜜施混跡舞場與風月場,對世俗之情事把握精準。想到這兒,她暗暗啐自己一口,阿塗蜜施啊阿塗蜜施,也是你自己賤兮兮的,若在四無量酒樓,想見自己這種頭紅,上到軍尉侍郎,下到凡夫俗子,那都得捧出真金白銀,時不時還要爭個最高價者,才能與之同席。都怨那個不爭氣的弟弟飆,非要跟著唐人玩兒打仗,自己便跌價至此。所幸,這個朝請郎還不是個腌臜貨色。

阿塗蜜施抿嘴回眸,笑得不懷好意,撓撓貓瓦,又鬼扯起來:“我們小年獸瓦片兒,再有些時日,褻衣就裝不下了,擠得慌是不是?”不出所料,見她說得粗鄙,貓瓦又被激得哇哇叫,活像只被毛球逗得氣急敗壞的小貓。這讓嘲風佩服得緊,心想還真是一物降一物,這神秘兮兮的貓瓦落到了胡姬的手中,是一點兒法子也沒有。

“阿崔的本事,郎呀,你可能還不知曉,”一會兒回神,阿塗蜜施突然正經起來,“我曾聽過這麽一個事兒……”

每到時節大祭:祭天,祭地,祭鬼神,三姓村都要宰不少龍送到香囊城。小點的龍兒還好辦,巨龍可是非常麻煩,萬一失手,狂怒的巨龍掙紮起來,那可是橫沖直撞、摧枯拉朽,多年前出了一事便是有一只被砍了半邊脖子的黃河龍疼得暴起,接連挑了四五個屋子,所幸大將軍在附近操練,舉起長槍,以洪荒之勢,硬生生正中龍心,那巨龍瞬間斃命,這才救了許多人。可後來宰龍卻出奇平和,以至於大家都慢慢忘記了曾經的兇險。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事兒?

在屠宰之前,崔特進令人運來一個小木屋子。說是屋子,其實就是一個沒有底的木箱,貼滿了看不懂的神符,底部開了龍頸形狀的孔洞。趁巨龍站立酣睡之時,將小木屋蓋住龍頭與前段脖子,箱內掛著幾個燒著木炭的銅爐,底部再掛上厚簾封閉孔洞,片刻後,那巨龍便中了無色無味的碳毒,面帶緋紅而逝。這個辦法屢試不爽,幾乎斷絕了巨龍受傷鬧事的後患。

“可三姓村的人都知道,這其實是阿崔的主意,她在住所裏一度養了好幾窩遭人棄養的、殘疾的鸚鵡龍,它們的吃喝拉撒,都記錄在冊,其細心程度令人咋舌。”阿塗蜜施吐了吐紅潤小舌,“比我們村專門養鸚鵡龍的那幾戶人家還要仔細,只可惜未能去請教,所以呀,這阿崔根本就不是癲。”

沒錯,這根本就不是癲,何曾見過癲人能懂得營造鬥拱、精通龍兒脾性的?嘲風滿面的不可置信,思索著:“你們胡人中,可曾見過這類癲人?”

“前所未聞。”阿塗蜜施搖搖頭,眯起美眸,喃喃低語。心想這倒不是多稀奇,只是如若不是貴為千金,只怕早就被丟棄街頭生死未蔔了。“我只是覺得奇怪,她在擺弄那些木頭、龍兒的時候,明明就與尋常人無異,只是見了生人才如此,所以她家只能拿這些物什哄著她,只求不出事。”

“那日在大道上見了那千金,突然就旋轉起來,還想拽住哥的龍兒。”貓瓦繪聲繪色地說著那天的見聞。

嘲風心思飛轉,苦苦思索著應對之法。他仔細回憶起與阿崔僅有的兩次相逢,在危急關頭,他只覺得眼前女子臨危不亂,還舍身為人,令他感動不已。而前日一見,卻有點癲。難道是環境使然?在那狹小之處,或是危境之間反而能保持本色?後者似乎哪裏不妥,嘲風自顧自搖了搖頭,第二次相會,市井也混亂得很,她就瘋狂旋轉起來。

“說起這種快速的旋轉,我們自小就被師父逼著練,最初能轉個十余圈,練多了之後,數十上百圈都不難。”阿塗蜜施對小時練功的辛苦仍心有余悸,“但旋轉之間,暈乎乎的,有時候會有一種被阿媽或是阿姐抱著的感覺,也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