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難以入眠

伊斯比斯特先生是一位青年藝術家,目前暫住在博斯卡斯爾。某日午後,海灘正處於低潮期,伊思比斯特先生從住所悠閑地走出來,一直到達秀美如畫的彭塔根海灣,調查這裏的洞穴一直是他的願望。通過陡峭的小路,伊思比斯特偶然看到一個面色憂郁的人。此人坐在一塊巨大的巖石上,非常顯眼,雙手搭在膝蓋上,看上去有氣無力,紅腫的眼睛漠然地望著前方,臉上未幹的淚痕再次印證著內心滿滿的憂傷。

那人顯然聽到了伊思比斯特的腳步聲,迅速將身子轉過來,並且向他投去一個不經意的眼神。接下來一種尷尬的沉默降臨到兩人之間,顯然對於伊思比斯特來說,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些。“今年的天氣似乎格外炎熱呢!”伊思比斯特故作圓滑地搭訕道,既為了化解眼前尷尬的窘迫,也為了提升自己的氣勢。那陌生人的回答相當簡潔,“確實很熱,”隨後陷入片刻停頓,接著又輕描淡寫地補充一句,“熱到讓我睡不著。”“睡不著嗎?”伊思比斯特馬上駐足,看似非常簡單的一句話,卻將他樂於助人的本性彰顯得淋漓盡致。

陌生人再次望向了伊思比斯特,目光中透露出無法掩飾的倦怠。“我知道確實讓人難以相信,但我真的睡不著……我沒有辦法閉上眼睛,已經整整六天了。”說著他還將一只手舉起來,似乎是為了增強自己語言的可信度,但是他的臉依然毫無神采。“沒有詢問過醫生的建議嗎?”“當然有,但大部分都是些破主意,要麽就是讓我吃鎮靜劑,要麽就是說我的神經有問題……開出的都是些萬能的藥方。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是那些強效鎮靜劑,我真的不敢亂吃。”“這下可就難辦了。”伊思比斯特接著說道。

然後他便呆呆地站立在狹窄的小路中間,雙眼迷茫,束手無策。不過他還是很清楚陌生人想要傾訴的意圖,隨即便有意無意地繼續將話題進行下去。他又開始了平時絮絮叨叨的口吻:“我就從來沒有失眠過呢,不過據我所知,那些患了失眠症的人,基本上都會有一些發現……”已經滿臉疲憊的陌生人馬上將手一擺:“我可沒有那個勇氣,讓自己成為試驗品。”這樣一來,兩人又陷入了僵硬的沉默。

“沒有試試運動嗎?”伊思比斯特並沒有什麽把握地問了一句,此時他的目光已經離開了對方那張滿是愁容的臉,看到他身上穿著一套旅行服裝。

“這法子早就試過了,可是得到的只有痛苦而已,我從紐奎開始,一天也不停歇,沿著海岸線漫步,一開始也有點效果,可是後來不管精神還是肉體都感覺加倍疲勞,或許是我的方法不對吧……”看上去筋疲力盡的他已經無法再說下去了。隨後他又舉起了一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一邊擦拭著前額,一邊喃喃自語起來。

“這個世界與我毫無關系,在這裏我永遠孤身一人,就像一頭孤獨的狼一樣。沒有妻女的我內心甚至燃不起生活的欲望,因為我沒有什麽必須要盡的義務,不是有人說過嗎?沒有子女的人就像是生命之樹上已經枯敗的樹枝,看來我就是那已經死掉的樹枝啊!”

“我也曾經表示,只要能夠克服這懶惰軀體的本性,我甚至都願意服用鎮靜劑。天哪,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服了多少鎮靜劑了!它只是時刻不停地追問著人的心靈,全都是些關於時間的庸人自擾。時間啊時間!生存啊生存!人類永遠困在一地雞毛的平庸瑣碎中無法抽身,我們無法停止進食,然後便滿足於食物在緩慢消化的過程中帶給我們的刺激與滿足。我們也離不開新鮮空氣,因為依賴於它們,我們的大腦才能敏捷聰慧,不至於走入死角。除此之外,打盹和睡覺也是必不可少的,某種程度上說我們也是在為了睡眠而活著。圍繞著心靈的裏裏外外,總有數不清的憂傷纏繞。人生在世每一天,就算是青春年少的鼎盛時期,真正屬於自己的時間也是微乎其微的,更別說還要算上那些表裏不一的友人,舉止粗暴的夥計們,還有那缺德的清咖啡和可卡因,都是些阻止疲勞,讓人不能正常休息的生物堿……”

“是的,我明白。”伊思比斯特答道。

這個無法入睡的陌生男人語調開始變得有些哀怨:“該做的我都做了。”

“難道這就是要付出的代價嗎?”

“恐怕是的。”兩個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根本想象不到我是多麽渴望能夠得到休息,那欲望強烈到如同幹渴的人看到水一般。我已經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整整六天了啊!仿佛一個漩渦紮進了我的心裏,始終在不停地飛轉,既不規律,也不停頓。意識也隨著漩渦的激流奔湧不止,永不停息地飛速旋轉,卻看不到固定的方向……”他又停下來了,歇了一下又接著說,“向著海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