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第2/10頁)

然而,統計也使我們彼此更接近了。

你真這麽認為嗎?

我們設法尋找一個和 Yrr 溝通的方法,不是嗎?難道不是還取得了成功嗎?我們有數學作為我們的共同點。

小心!這完全是兩回事。在畢達哥拉斯定律中沒有變異這回事兒。光速總是不變。在特定的環境中,數學公式就是正確、有效的。數學並不基於價值。數學公式不是什麽住在洞穴或樹上,那不是你可以撫摸的東西,也不會在受威脅時向你齜牙咧嘴。當然,我們可以透過數學和 Yrr 溝通,可我們因此就更了解對方了嗎?數學使人們彼此更接近了嗎?我們根據文化的演進來決定如何為這世界貼上標簽,每個文化圈對世界都有不同的看法。因紐特人沒有統稱雪的字,只有數百個字描述不同種類的雪。新幾內亞島上的達尼人沒有表示各種顏色的詞匯。

你能看到什麽?

韋弗盯著黑暗瞧。潛水艇繼續平靜地往下潛,角度 60 度,時速 12 節。她離海面已有 1500 米。深飛很安靜,連機殼都沒發出嘰嘎聲。米克·魯賓躺在隔壁分離艙裏。她盡量不去想他。帶著一個死人穿越黑暗,感覺真奇怪。

一位死去的使者,背負著大家的所有希望。

突然,一道閃光。

Yrr?

不。是烏賊。她闖入了一大片烏賊群。那一瞬間,她像是置身海裏的拉斯維加斯。在深海永恒的黑夜裏,無論是花哨的衣服或惡俗的舞蹈都吸引不了異性,所以單身漢盡情展示身上的光。它們的發光器是小小的透明囊袋,開開合合,露出裏頭的發光細胞,讓烏賊發出閃爍的暴雨,一場無聲的深海喧鬧。但它們不是為了向韋弗的潛水艇獻殷勤。發出閃光的用意是嚇唬。滾開,它們說道,發現恐嚇無效時,便打開全部囊袋,圍住潛水艇,發出閃爍的光。在這群烏賊中間有些較小的生物,淺色,有紅色或藍色的核,那是水母。

然後有什麽東西加入了,韋弗看不到它,是她的聲呐告訴她這件事。一大團濃密的東西。一開始她認為那一定是群什麽東西,但 Yrr 會發光,而這東西就跟周圍的海洋一樣黑。那是長形的東西,一端笨重,漸漸收向另一端,愈來愈細。韋弗直直朝它前進。她將深飛升高一點,從那東西上方滑過,此時她突然醒悟那可能是什麽東西。

鯨魚必須喝水才能活下去。它們活在水中,所以,雖然那聽來實在很荒謬,但鯨魚確實有可能脫水,那概率就跟人類從船上跌落一樣大。水母幾乎完全由水組成,也就是淡水,烏賊也是如此,也提供了維持生命的液體,因此抹香鯨潛下來捕食烏賊和水母。它垂直下沉,沉到 1000 米、2000 米,有時甚至到 3000 米的深度,在那裏待上一個多小時,再返回水面十分鐘,呼吸一下空氣,然後再次下潛。

韋弗遇到了一條抹香鯨。一只動也不動的掠食者,視力絕佳。在這個深度,所有生物的視力都很好。

你能看到什麽?你不能看到什麽?

你走在一條街上,前面稍遠處有位男子朝你走來,在他前方有位婦女牽著一條狗在散步。哢嚓,你拍了張照片,街上有多少個活著的生物?彼此間的距離又有多遠?

四個。

不,更多。我看到樹上還有三只鳥,因此是七個。男子在十八米遠處,女的離我十五米,她的狗則只有十三米,它在她前面蹦蹦跳跳,套著狗圈。鳥兒在十米的高處坐著,彼此相距半米。

錯!事實上,你沒看到這整條路上擠著數十億個生物。其中只有三個是人。一個是狗。除了那三只鳥還有另外我看不到的五十七只鳥坐在樹上。樹木本身也是生物,葉子和樹皮裏住著數不盡的小昆蟲。鳥的羽毛裏爬滿了小蟲,人類皮膚的毛孔裏也是。那條狗的毛裏聚集了五十只左右的跳蚤,十四只壁虱,兩只蒼蠅,腸胃裏寄生了數千條微小的蟲子,唾液裏滿是細菌。一個人類的身上也布滿了細菌,這些生物彼此間的距離實際上是零。黴菌、細菌和病毒飄散在空氣裏,形成有機鏈,而人類也是有機鏈的一環,大家一起交織成一個超級有機體。大海裏也是如此。

你是什麽,卡倫·韋弗?

我是數公裏內唯一的人類,除非你把魯賓算進去。但他不再是生命了,他死了。

你是個微粒。

在數不清的不同微粒中,你僅是其中之一。你不同於其他任何人,就像任一細胞都不同於其他細胞。

所有東西總是會有些差異,你必須這樣看待這個世界。一旦你知道自己是獨一無二的,那麽將自己視為一顆微粒,是不是令人安慰些?

一顆飄浮在時空之流的微粒。

深度測量儀閃了一下。

2000 米。

十七分鐘。我已經行駛十七分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