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18 日(第4/6頁)

“你幹嗎說這些鬼話,利昂?”

“你只有一半的印第安人血統。”安納瓦克說。他站在海獺池前,看著水中深色的軀體如巡弋飛彈般快速遊過,皮毛在晨光下閃爍。“不,不僅如此。你印第安化的程度大概同西伯利亞的北極熊差不多。因為你不知道自己的歸屬,因為你一事無成。只是自以為有所謂的環保事跡,就任意在那些被你認為要負責的人頭上撒尿。不要把我扯進去。”

灰狼在陽光下眯起眼睛。“你說的話真難以入耳,利昂。”他說,“為什麽我聽不到人話,只聽見廢話?到處都是雜音、聲響,好像一車車鵝卵石倒在鐵皮屋頂上。”

“去!”

“見鬼了,我不是來吵架的。我到底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麽?不過是一點支持而已!”

“我沒有辦法支持你。”

“你看,我還好意來通知你我們下次活動的訊息。我大可不必這麽做。”

安納瓦克豎起耳朵,“你們要做什麽啊?”

“賞觀光客。”灰狼笑得很開心,潔白的牙齒如同象牙般閃閃發光。

“那是什麽玩意?”

“嗯,這個嘛,我們要出去拍你的觀光客,驚訝地盯著他們。我們要把船開得很近,用力抓著他們,好讓他們體會被人家色迷迷看著、摸著,是什麽滋味。”

“我可以禁止你們的行動。”

“你沒辦法禁止,這是個自由的國家。沒人可以管我們什麽時候、從什麽地方開船。你懂嗎?活動是準備好了,但你若稍有反對,我可以考慮讓它告吹。”

安納瓦克凝視著他,接著轉過頭繼續走。“反正也沒有鯨魚。”他說。

“因為你們把它們趕跑了。”

“我們什麽事也沒做。”

“是啊,人類永遠沒有錯,錯的是那些愚蠢的動物。它們不斷地遊入飛來飛去的鯨叉之間,或者不停擺弄姿勢,因為它們想為家庭相冊多提供些照片。不過,我聽說它們又來了。最近幾天不是出現了一些座頭鯨嗎?”

“是有一些。”

“你們的生意很可能一敗塗地。你要冒險讓我們把你們的業績曲線再往下拉嗎?”

“去你的,傑克。”

“嘿,最後一次機會啰。”

“真令人安慰啊。”

“天啊!利昂!至少隨便在一個場合為我們說句話。我們需要錢,我們是靠捐款過活的。利昂!就站一次出來嘛。這是好事一樁,你難道不懂嗎?我們追求的其實是同一件事。”

“我們追求的不是同一件事。再會,傑克。”

安納瓦克加快腳步。他其實很想跑,但不想給灰狼留下逃跑的印象。灰狼那個環保人士站在原地。

“你這個死板的混賬!”他從後面吼著。

安納瓦克不回話,目標堅定地走過海豚館,往出口去。

“利昂,你知道你的問題是什麽嗎?也許我不是真正的印第安人,不過,你是!”

“我不是印第安人。”安納瓦克喃喃自語。

“喔,真抱歉!”灰狼吼著,仿佛聽見他的話。“你與眾不同,是吧?為什麽不留在你的根源地,為什麽不在人家需要你的地方?”

“混賬!”安納瓦克咒罵了一聲。他氣炸了。先是那個笨女人,接著是傑克·灰狼。今天因為實驗成功,原本該是美好的一天,然而現在的他,只剩下被掏空和不悅的感覺。

你的根源地……那個沒大腦的肌肉男在妄想什麽?竟拿他的身世來指責他?

在人家需要你的地方!“我就在人家需要我的地方。”安納瓦克嗤之以鼻。

一個女人經過,困惑地看著他。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站在街上,氣得發抖。他走去開車,前往薩瓦森的小碼頭,搭渡輪回溫哥華島。

隔天淩晨六點他就醒了,盯著臥鋪艙低矮的天花板好一會兒,決定要去賞鯨站。

粉紅色的雲層如絮般層積在地平線上。天色漸亮,鏡子般的水面映照出四周的山、小屋和船。幾個小時後,第一批觀光客就會到來。安納瓦克走向橋盡頭的橡皮艇,爬上木制的平台,望著外面好一會兒。他愛死了大自然蘇醒時的沉靜氣氛。沒有討厭的人來打擾。斯特林格那個讓人難以忍受的男友,此時仍躺平在床上,不會吵他半句話;而愛麗西婭·戴拉維這種人也還沉睡在無知的夢中吧。

還有傑克·灰狼。他的話回蕩在他腦中,久久不去。灰狼也許是個笨蛋,卻總有辦法在傷口上撒鹽。

兩艘小艇滑過。安納瓦克考慮是否打電話給斯特林格,說服她一起出海。的確有人看到座頭鯨,顯然它們只是姍姍來遲。這事一方面值得高興,另一方面卻無法解釋它們前些日子到哪裏去了。也許有辦法辨認出其中一些座頭鯨。斯特林格的眼力很好,安納瓦克也希望她作陪。她是少數不會對他身世問東問西的人:從不好奇他是不是印第安人、還是比較接近亞洲人,這類有的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