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2頁)

任他如何著急如何絞盡腦汁也沒有用,那八個字就靜靜地躺在那裏,無聲無息,不置可否。要弄清楚真相只有問當事人,鄭能諒馬上取出紙筆寫回信。有了前一次的經驗,加上求解心切,他很快完成了這封信。他先籠統地回答了孟楚憐提出的一大串問題,內容言簡意賅,措辭無懈可擊,觀點積極向上,把西都和西都大學都誇了一番,一方面是為了迎合她的開朗性格,更重要的是要激起她對西都的興趣,就算她這次沒來,以後也肯定更想來。接著,他向她的樂觀精神表達了敬意和鼓勵,對她的專業和理想都滿懷信心,同時不忘針對她的誇獎自謙一番,說那些理想不過是他讀小學時做做的白日夢,不足稱道,從而含蓄地佐證了它們並非抄襲,與她的理想一致實屬造化之合、天定之緣。

最後才是重點,他認真地詢問了她的近況以及在即將到來的國慶長假裏的出行安排,讓她如若打算來西都旅遊務必提前告知以便他盡地主之誼,並畫龍點睛地加了一句,“前天夜裏在樓下遇見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女孩,以為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造成的幻覺,故未敢搭訕,今天收到你的來信,方才明白,是你想來西都的意圖所產生的念力,令我提前兩日便感應到了你的存在”,收放自如,天衣無縫,就看她如何應答了。

寄出這封信,鄭能諒又伏案疾書,將看完孟楚憐來信的百般感觸統統寫入日記。不覺已至最後一頁,他深吸一口氣,翻開過往的篇章,看著那一個個未及雕琢的文字,回味著曾經的心情,時而癡笑,時而嘆息。微微發皺的紙張間還夾著一些沒有寄出的情書,含蓄的,煽情的,詼諧的,每次嘗試過後他都覺得孟楚憐不會喜歡,便悄悄壓在日記裏,日積月累已有十來封。

光寫日記和情書根本不過癮,鄭能諒便常常天馬行空地編織關於他和孟楚憐的夢境:典雅的西餐廳,他倆共進晚餐,小提琴師在一旁演奏著舒伯特的小夜曲,快樂的燭焰似小心臟般動如脫兔;明媚的三月天,他倆站在開滿映山紅的山坡上,陽光灑向他們,成群的蜂蝶上下翻飛;安靜的圖書館,她做著筆記他翻著小說,一人一只耳塞合聽一盤磁帶,窗外細雨如絲;敞亮的新房,他倆相互依偎躺在沙發上,抱著裝潢雜志商量著布置家居,她看中的他都喜歡……

雖然他的能力是盜格而不是造夢,但這些夢足以讓現實中所有的不快樂都煙消雲散,令他爽到根本停不下來,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在做什麽事都能一秒入夢,睡覺時做、吃飯時做、晨跑時做、打掃衛生時做、站軍姿時也做,連吊在單雙杆上他都能做,比蝙蝠還神奇。就在寄出給孟楚憐第二封信的這個夜裏,他又編織出一部更激情四射的劇本:

在未來的某個時候,外敵入侵,他和同學們自發組成了抵抗軍,軍中個個都是武林高手,當然他的功夫最厲害。抵抗軍每個周末都會去打擊敵人,周一到周五又回到學校上課——無論做什麽事都不能忘了學習,戰爭結束還要靠知識的力量重建家園呢。抵抗軍英勇善戰,殲敵無數而己方從來無人犧牲,最多也就斷個指甲掉幾根頭發受點皮外傷。孟楚憐是抵抗軍中最漂亮的女衛生員,不用說,每次都是她遇到危險,更不用說每次都是他幫她披荊斬棘化險為夷,漸漸孕育出偉大的革命愛情。整個故事情節曲折、對白很少、打鬥精彩、人物眾多(鄭能諒認識的人都有不小的戲份),拍成電視劇至少有五百集。

也許是因為軍訓的緣故,難免想些打打殺殺,這個集戰爭、武俠、愛情、搞笑等元素為一體的幻想狗血劇在藝術上毫無價值,但對鄭能諒來說充滿了積極意義——只要把他和孟楚憐放在同一個時空裏,做一些不受任何現實條件約束的事,就可以令他直面慘淡的人生,正視淋漓的汗水。

在各種劇本裏,鄭能諒對這一款情有獨鐘,尤其喜歡結局。按照他的自編自導,這部狗血劇中的他最後被叛徒出賣落入敵人手中,犧牲的時候敵人問他還有什麽話要說,他視死如歸地回答道:“讓我面向東方而死,因為我的心上人在那兒上大學。”然後找一棵開滿鮮花的海棠樹,留下一句“此處甚好”,席地而坐,從容就義。

潛藏的英雄主義情結令鄭能諒每次都會被這生死兩茫茫的悲劇感動得熱血沸騰,雖然他也很願意來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比如抵抗軍獲得了最後的勝利,他和孟楚憐終於修成正果,在普天同慶的煙花中攜手走過紅毯,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可這種完美總讓他覺得非常可疑乃至虛幻。或許是受了索福克勒斯的影響,兩個完全矛盾的念頭在他的精神世界裏一直針鋒相對地僵持著,將他的意念一分為二:一方堅信他和孟楚憐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另一方卻暗示他倆今生很可能有緣無份。二者此消彼長,難解難分,讓他的大腦不堪重負,所以無論夢境還是現實的結局,他想過幾次之後就再也不敢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