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頁)

班長任贛士有一張比女生還白嫩的皮囊,說起話來仿佛被人掐著脖子,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臉上永遠是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他天生有種領導的氣質,與任何人都保持安全的距離,打招呼只用下巴,聽到再有趣的笑話也是皮笑肉不笑。他對一切言情小說都嗤之以鼻甚至以唾沫,對任何漂亮女生都不會多看一眼,對所有早戀的同學都報以佛祖般慈悲憐憫的嘆息,清靜淡泊地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將來肯定會像林和靖那樣梅妻鶴子。

在同學們面前,任贛士經常冒出一些聽起來很有來頭的話。看見一群小女生在聊明星,他會自言自語:“無知人的閑暇是人的一種死亡的形式,是活的墳墓。”或者在誰受到表揚而表現得比較謙虛時,他又會不以為然道:“當謙虛成為公認的好德性時,無疑世上的笨人就占了很大的便宜。”那時候看名人名言的同學比較少,所以都覺得這位班長既超凡脫俗又高深莫測,宛如《天龍八部》中的少林掃地僧。

本來鄭能諒這種小人物去登門求教,任贛士是不屑一顧的,但聽說了鄭能諒和孟楚憐那晚勇鬥三姑的事跡之後,任贛士從蛛絲馬跡中嗅出了鄭能諒對孟楚憐的好感。身為一名站在雲端俯視凡塵的世外高人,任贛士覺得有責任拉這位無知少年一把。於是,許多次鄭能諒向他請教數學題時,他都不正面回答,而是顧左右而言他,念的都是些什麽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紅顏禍水多薄命、桃花是劫不是運、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等等。

鄭能諒就很苦惱:“班長,我問的是數學,不是語文。”

任贛士笑他看不穿:“我說的就是數學。”

鄭能諒就若有所思,以為這些詩句是某個二次方程的解法口訣,絞盡腦汁不得要領,直到任贛士采用了更通俗的表述:“小諒哪,孟楚憐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你要是把對她的心思放到學習上來,考個北大根本不成問題。”

鄭能諒直言相告:“班長,我只想考個二本。”

任贛士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照你這樣,成天胡思亂想,別說二本,藍翔技校都不會要你。”

“不過……”

“不過什麽?高考這座獨木橋你都‘不過’了,還想做什麽白日夢?要知道,像孟楚憐這樣的女生,在大學裏簡直多如牛毛,談個戀愛也比高中裏自由多了。”

“可是……”

“別可是了,可是人家孟楚憐這樣的姑娘,喜歡的可不是個不學無術就知道想入非非的凡夫俗子,做男人要多提高內心的修養,豐富思想的底蘊,喏,像我這樣,做個雲淡風輕的人,愛情的陽光自然會主動投射過來。”

最後這句頗具啟發性和誘惑力,令人神往,於是,鄭能諒開始遵循班長任贛士的教導,朝著“清心淡泊、志存高遠”的目標潛心修煉起來。他認真研究了佛教道教儒教基督教的每一部經典著作,又從地攤上買來一大堆諸如《瓦爾登湖》、《飛鳥集》、《傳習錄》之類的盜版書,還搜羅了一抽屜旋律清澈、陶冶情操的輕音樂卡帶,日復一日地凈化自己庸俗肮臟的靈魂。

兩個月後的一個夜晚,月白風清,剛看完第七遍《道德經》的鄭能諒摘下正放著《雲水禪心》古箏曲的耳機,感覺整個人身輕如燕、飄然若仙,似乎已達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之境界,頓時喜出望外,決定趁熱打鐵到學校後山去走上一圈,以便吸天地之靈氣、集日月之光華,更上一層樓。

他健步如飛穿入那片藏著無數秘密的小竹林,走近那座看慣了春花秋月的小涼亭,意外地發現一對熟悉的身影,腦海裏嗡的一聲,頓時響起了馬克西姆的《野蜂狂舞》。

任贛士和孟楚憐正並肩坐在石椅上,她擡頭望著星空,他側著臉對她說著什麽,不知是在講解物種的起源還是在計算不規則多邊形的表面積。她似乎沒怎麽聽明白,於是他決定用肢體語言幫助表達,首先將手繞過她的後腰,然後用嘴唇慢慢靠近她的臉頰,眼看共識就要達成,不料某個不知趣的不速之客突然咳嗽了一聲。

孟楚憐吃了一驚,連忙站起身逃離任贛士的胳膊,低著頭好半天也沒敢朝後看。任贛士也吃了一驚,猛一回頭,像只貓頭鷹似的死死盯著十米開外的鄭能諒。

1910年,英國探險家斯科特率領的探險隊歷盡艱辛,排除萬難抵達南極點,卻發現,挪威探險家阿蒙森已經捷足先登,南極點上插著挪威的國旗。更不幸的是,斯科特一行在滿懷失落返回故鄉的途中,全體遇難。

望著涼亭裏那一對貓頭鷹的眼睛,鄭能諒不禁遙想起斯科特,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令他更郁悶的是,任贛士似乎並非和阿蒙森一樣,是憑借實力和努力而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