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逃逸時代(第4/7頁)

長隊以讓人心裏著火的慢速度向前移動,三個小時後輪到我跨進升降梯時,心裏一點都不輕松,因為這時在媽媽和生存之間,還隔著兩萬多名大學生呢!而我已聞到了濃烈的硫磺味……

我到地面兩個半小時後,巖漿就在500米深的地下吞沒了整座城市。我心如刀絞地想像著媽媽最後的時刻:她同沒能撤出的一萬八千人一起,看著巖漿湧進市中心廣場。那時已經停電,整個地下城只有巖漿那可怖的暗紅色光芒。廣場那高大的白色穹頂在高溫中漸漸變黑,所有的遇難者可能還沒接觸到巖漿,就被這上千度的高溫奪去了生命。

但生活還在繼續,這嚴酷恐懼的現實中,愛情仍不時閃現出迷人的火花。為了緩解人們的緊張情緒,在第十二次到達遠日點時,聯合政府居然恢復了中斷達兩個世紀的奧運會。我作為一名機動冰橇拉力賽的選手參加了奧運會,比賽是駕駛機動冰橇,從上海出發,從冰面上橫穿封凍的太平洋,到達終點紐約。

發令槍響過之後,上百只雪橇在冰凍的海洋上以每小時二百公裏左右的速度出發了。開始還有幾只雪橇相伴,但兩天後,他們或前或後,都消失在地平線之外。

這時背後地球發動機的光芒已經看不到了,我正處於地球最黑暗的部分。在我眼中,世界就是由廣闊的星空和向四面無限延伸的冰原組成的,這冰原似乎一直延伸到宇宙的盡頭,或者它本身就是宇宙的盡頭。而在無限的星空和無限的冰原組成的宇宙中,只有我一個人!雪崩般的孤獨感壓倒了我,我想哭。我拼命地趕路,名次已無關緊要,只是為了在這可怕的孤獨感殺死我之前盡早地擺脫它,而那想像中的彼岸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就在這時,我看到天邊出現了一個人影。近了些後,我發現那是一個姑娘,正站在她的雪橇旁,她的長發在冰原上的寒風中飄動著。你知道這時遇見一個姑娘意味著什麽,我們的後半生由此決定了。她是日本人,叫山彬加代子。女子組比我們先出發十二個小時,她的雪橇卡在冰縫中,把一根滑杆卡斷了。我一邊幫她修雪橇,一邊把自己剛才的感覺告訴她。

“您說得太對了,我也是那樣的感覺!是的,好像整個宇宙中就只有你一個人!

知道嗎,我看到您從遠方出現時,就像看到太陽升起一樣呢!”

“那你為什麽不叫救援飛機?”

“這是一場體現人類精神的比賽,要知道,流浪地球在宇宙中是叫不到救援的!”

她揮動著小拳頭,以日本人特有的執著說。

“不過現在總得叫了,我們都沒有備用滑杆,你的雪橇修不好了。”

“那我坐您的雪橇一起走好嗎?如果您不在意名次的話。”

我當然不在意,於是我和加代子一起在冰凍的太平洋上走完了剩下的漫長路程。

經過夏威夷後,我們看到了天邊的曙光。在被那個小小的太陽照亮的無際冰原上,我們向聯合政府的民政部發去了結婚申請。

當我們到達紐約時,這個項目的裁判們早等得不耐煩,收攤走了。但有一個民政局的官員在等著我們,他向我們致以新婚的祝賀,然後開始履行他的職責:他揮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全息圖像,上面整齊地排列著幾萬個圓點,這是這幾天全世界向聯合政府登記結婚的數目。由於環境的嚴酷,法律規定每三對新婚配偶中只有一對有生育權,抽簽決定。加代子對著半空中那幾萬個點猶豫了半天,點了中間的一個。

當那個點變為綠色時,她高興得跳了起來。但我的心中卻不知是什麽滋味,我的孩子出生在這個苦難的時代,是幸運還是不幸呢?那個官員倒是興高采烈,他說每當一對兒“點綠”的時候他都十分高興,他拿出了一瓶伏特加,我們三個輪著一人一口地喝著,都為人類的延續幹杯。我們身後,遙遠的太陽用它微弱的光芒給自由女神像鍍上了一層金輝,對面,是已無人居住的曼哈頓的摩天大樓群,微弱的陽光把它們的影子長長地投在紐約港寂靜的冰面上。醉意朦朧的我,眼淚湧了出來。

地球,我的流浪地球啊!

分手前,官員遞給我們一串鑰匙,醉醺醺地說:“這是你們在亞洲分到的房子,回家吧,哦,家多好啊!”

“有什麽好的?”我漠然地說,“亞洲的地下城充滿危險,這你們在西半球當然體會不到。”

“我們馬上也有你們體會不到的危險了,地球又要穿過小行星帶,這次是西半球對著運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