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籠

李歆捷

1

大四開學的那個秋天,系樓門口張貼了上一學年的獎學金榜單。這是專屬於學霸的陣地,每一年的陣容幾乎都如出一轍。大部分路過的人也只是匆匆掃一眼,不會費太多心思。直到有人發現榜單上少了一個熟悉的名字:“葉凱呢,他這次怎麽沒上?”

以往葉凱的名字都出現在紅榜的最上一排國獎後面,但這次卻沒有。一排排往下掃,一等獎,二等獎,三等獎,也沒見著他。找了好久大家才瞅見他的名字——在另一邊的補考名單上。白色榜單配上他的名字,顯得格格不入。

有好事者嬉皮笑臉著去打聽究竟,卻被焦頭爛額的輔導員一通呵斥。那是她最頭疼的一段日子。

葉凱這事很快在同學裏傳了個遍,成了茶余飯後的談資,說者津津樂道,聞者目瞪口呆:“你開玩笑吧,那個葉凱?”

暴風雨前的片刻寧靜裏,水中偶有陣陣漣漪泛動,卻無法引起人們太多注目。很久以後細細回想,獎學金事件其實只是一個開端而已。

大四第一學期結束的時候,因為考勤不夠,葉凱又掛了兩科。

第二學期一開始,院方正式和他洽談,提出警告。

畢業論文答辯那天,他徹底從學校裏消失了。

拍畢業照當天大夥兒正高興,說說笑笑鬧鬧,不知是誰突然提到了葉凱,頓時一個個都拉下了臉不作聲。大家面面相覷,無言以對。許久才有人嘖嘖嘆道:“這家夥是怎麽回事啊,實在可惜了。”

我穿過熙攘的人群,獨自走回空蕩蕩的寢室,憋著一肚子不能說出口的話。

誰都不知道這一年來葉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除了我。

2

剛和葉凱做室友時,我並沒有意識到身邊這夥計有多大能耐。

我們宿舍隔壁有個學長叫大黃,轉到我們系後留了一級,和我們成了同學,經常來串門玩。有天他氣喘籲籲跑過來,讓我趕緊上校園網。打開官網,主頁的照片統統是葉凱領獎和講話的模樣,下面還有一行字,說他的論文拿了個國際學術界的大獎,被國內幾位權威教授接見了。而那時離他進大學不過半年。

我和大黃大呼小叫的時候,官網上的主人公剛從圖書館自習回來,手裏捧著一本標題我都讀不懂的書,推開寢室門,瞅了我們兩眼,說:“晚飯叫外賣麽。”

大學考試講究的是臨時抱佛腳,我們這群男生能年年安全飄過及格線,多虧了葉凱在考試前一晚拼命給我們惡補。在課堂上聽得迷迷糊糊的理論,從葉凱嘴裏出來卻簡單明了多了。大黃連連翹起大拇指:“你簡直可以當教授了。”

後來我們才知道,葉凱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知名學者。遺憾的是,這對伉儷在一次旅行中失蹤了,徹底沒了音訊,只留下他們年幼的孩子獨自長大。

顯然葉凱沒有讓他的父母失望,繼承了父母的優秀才能,在大學期間被人當做天才般的存在。

聽說天才都是怪人,偶爾他也會有奇怪的言論,比如看完書後沒由地大發感慨:“你說,如果你成了世界的神,你會做什麽。”

我說:“我會取消明天的高數考試。”

這模樣的大學生,怎麽看都是前程似錦,大好青年。他所做的事也就上上課,寫寫論文,無非泡圖書館看書的時間比別人久一點,說來和常人沒多大區別。非要說的話,他脾氣格外地好,別人逗他他也不惱,整個大學下來只見他生過三次氣。

誰會料到之後的他會變了個人似的。

大四開始後一個月,輔導員把我叫過去,一臉嚴肅地問我:“你是葉凱室友,坦白告訴我,他最近是怎麽了。”

見我磨蹭著不開口,她又說:“都過去快半年了,他還沒走出來?”

我搖搖頭,又禁不住輔導員的瞪視,只好說:“他有新的女友了,叫緹雅。”

“外國人?”

我不知道緹雅算不算外國人,甚至不知道算不算人。反正葉凱指著她告訴我,他的新女友叫緹雅。

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倆在一起已經有段時間了。葉凱每天做的事無非就是跟著她逛逛街,吃吃飯,在某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開著新買的超級跑車載著女友去郊外散心。

葉凱做事向來專注,任何事都全身心投入,所有的時間全花在陪女友身上。就算兩人什麽都不做,他也會傻傻看著她看一天。他不是第一次談戀愛,表現得卻像個情竇初開的中學生,每天粘著另一半,也不嫌膩。

剛認識時他曾和我說過:“人啊,最大的弱點是意志力弱,自制力弱,想做的事很多,真要做了又懶了,磨磨蹭蹭蹉跎一生,我是絕不能這樣浪費生命的。”

而如今,他選擇將生命浪費在這樣的生活裏,沉溺於每天看著女友美麗的側臉,傻傻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