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37 淹沒

紮克遭到水流沖擊,倒退著撞向門口。他用力抓住門把手,勉強站穩腳跟,大口喘著粗氣。幾秒鐘之後,他在金屬控制板上戳了幾下,綠燈開始閃爍不停,門閂滑向一旁。他剛剛將門推開,水流的沖力就將門撞到後面走廊的墻上,他被迫松開門把手,回頭又望了我一眼,河水已經接近他的腰部。頭頂的水管有一大塊掉了下來,撞碎了兩個水缸。所有控制板上的綠燈都同時開始閃爍,整個房間陷入一片綠色微光中,像是黑色河水上的綠星星。緊接著紅燈亮起,然後全都熄滅了,唯一的光線來自門外,紮克剛從那裏跑出去。

除了逃跑,其他什麽都做不了。我們在金屬舷梯上飛奔,奔流的河水幾乎已漫過腳面。等我們跑到格柵缺口處時,水流已經淹到腳踝。在我們身後某個地方,我知道昏暗的河水將把吉普的屍體卷走,但我沒有回頭,而是努力爬進通道中,然後聽到派珀在後面跑動時發出的撞擊聲。

在方舟裏這段時間,我一直能感覺到大河就在我們上方。此刻我們在通道的斜面上使勁往上一層爬,我能感到河水在我們下面奔流,填滿了每一寸空間。

終於我們在河水到達之前上了一層,但我很清楚,我們在狹窄的通道中爬行的速度太慢了,肯定難逃一劫。我們回到前一天卸掉的格柵旁,跳回下面的走廊裏。這裏燈光仍然亮著,但很快河水就漫過了腳踝,即使隔著靴子依然感到冰冷刺骨。接著屋頂的電燈發出藍色火光,然後全部熄滅了。在黑暗中,我只能聽到派珀踩水的聲音在我身旁不斷響起。我們抵達下一個樓梯口時,河水已淹到我的屁股。

我們能跑多快其實並非那麽重要。在方舟的某處,紮克也在奔逃,如果他沒能逃脫,我也就完了。不過,他對這些走廊了若指掌,而且能毫無顧忌直奔出口。如果河水奔湧而出後還有衛兵守在出口處,紮克也無需害怕他們。

但我們仍拼命奔逃。上面幾層的燈並未點亮,伴隨著河水上升的聲音,黑暗也越來越濃厚。在最上面一層,河水追上了我們。它已蔓延到主走廊,屋頂上火花四射,發出嘶嘶的聲音,像是燒熱的鋼鐵浸入了水裏。燈光一閃即滅,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一具頭骨從我腳旁漂流而過,像是骨頭做成的小船。黑暗重新籠罩了我們,我試圖集中精力找到主通風管道,但這一片混亂,還有持續不斷的水流幹擾了我腦海中的走廊地圖。我們從F區跑過,曾經靜寂無聲的房間裏此刻充滿了水流聲。在某個交匯點我領錯了路,不得不逆著水流往回跑了二十碼。水已漫到胸部,我們幾乎已是在遊泳。河水冰冷無比,我幾乎已無法呼吸。派珀在我身後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由於只有一條胳膊劃水,他逐漸落在後面。

如果水流不是沖著最後的走廊直奔而去,我們永遠也無法抵達通往主通風井的入口。我的雙腳已經離地,與其說我是在不斷撲騰著往前移動,倒不如說我是被河水推向前方。不過,當我緊緊抓住入口的邊緣,使勁想把自己拉上去,水流就變得沒那麽友好了。它拒絕放我離去,無情地拖拽著我,當我終於支撐著穿過入口時,雙腿在鋼鐵邊緣蹭下了不少皮肉。

在通風井的狹窄空間裏,我終於可以抓住梯子,不過我的雙手早已凍僵,不停從橫档上滑落。派珀抓住我的腳,也從下方爬了上來,隨後他也抓住了橫档。

當我們爬進控制室時,河水緊跟而至,而上方是風扇的扇葉。每次上方的閃光照亮控制室,我都看到河水在墻邊越升越高。一面墻上某個封閉的開口忽然被沖破,河水奔湧而入,帶著一扇門撞在我屁股上。

河水與扇葉之間的距離只剩下幾尺,水流已到腰部。隨著空間越來越小,聲音被不斷放大,我們的呼吸聲也變得粗重起來,每下呼吸就像手鋸鋸過木頭的摩擦聲。

我們根本沒時間擔心電力恢復或是風扇的邊鋒了,再拖下去,河水必然會將我們淹死,這是確定無疑的。派珀單膝跪地,這樣我就能站到他的膝蓋上,我曾見過他這樣幫助佐伊。我在黑暗中用雙手摸索著尋找風扇,派珀將我穩穩扶住。電燈一直沒亮,風扇也紋絲不動,就連火花也不再閃爍,或許河水做到了四百年的光陰沒能完成的事,將電力永遠地淹沒了。

派珀沒有人幫忙舉起他,只能靠自己。前兩次他跳起來,我聽到飛濺的水聲,那是他又掉了下去。我跪在洞口邊緣,什麽都看不見,但我試圖推測河水上升究竟有多快,還有多少空氣能夠留下來,我們還能呼吸多久,如果他再次掉下去,我是不是還要等他?

幸好我永遠不用為此猶疑,他第三次跳起,手抓在了水泥地板的邊緣。我用雙手抓住他的胳膊,平趴在地上以抵消他的重量。我們的皮膚都被水沖得滑溜溜的,而且已經凍得麻木。他的手就像老虎鉗,緊緊攥住我的手腕,感覺我的皮膚都被捏進了骨頭裏。我右腕的傷剛痊愈不久,又開始疼痛起來,當我喘息時,聲音也被淹沒在下方的水流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