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35 房間

我們一起坐在地板上,四周都是沙塵,混合著被鋸下來的水泥碎屑。我的耳朵裏有嗡嗡的響聲,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大爆炸幻象留下來的動靜,或者只不過是電流的嗡鳴聲。

我直勾勾盯著水泥墻壁。能聚焦一樣簡單的東西實在是件幸事,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每件事都有它的兩面性。紮克是我的孿生哥哥,也是我的敵人。我曾愛過吉普,但他也相當陌生。大爆炸發生在過去,但也預示著未來。贊德已經瘋了,但他說的話將會成為現實:永恒的烈火,無窮無盡。

派珀說道:“自從我看到大爆炸幻象困擾你的次數越來越多,心裏就十分害怕,但我還是不太理解。他們不可能利用爆炸機器來對付我們,那對他們造成的傷害是同等的。這是孿生現象的一個好處,它讓大規模屠殺變得毫無意義。這對他們和對我們來說都一樣,都意味著災難。如果他們能用這種方式對付我們,很早以前就應該這麽做了。這正是他們對大爆炸之前時代的武器從不熱心的原因。”

“現在他們開始熱心了。”我說。

“為什麽?為什麽費這麽大勁制造另一場大爆炸,卻永遠不能用它來對付我們?”

我擡起頭看著他,欲言又止。我不想告訴他自己知道些什麽,他的負擔已經夠重了。但是,我無法獨自承受這一切。

“他們不是要用大爆炸來對付我們。他們要對付的是方外之地。”

我指了指這個房間,以及通到這裏的其他房間,大部分都已被完全清空。“他們知道方外之地確實存在,甚至可能已經發現了它的具體位置。而且他們知道方外之地能夠解除孿生現象,而我們正在尋找它。如果他們認為方外之地威脅到他們的統治,肯定會毫不猶豫使用爆炸機器的。”

我再次想起將軍,她在微笑時眼神像死魚一樣沉靜。還有紮克,憤怒在他體內流動,就像河水流過我們上方的管道一樣。

“我又一次搞錯了,”我的聲音在鋼筋水泥之間回蕩,“我的一生中都在看到大爆炸的幻象,而我一直都理解錯了。我看到的每件事都是扭曲的。”我用雙手擦了擦眼睛,好像這樣就能將視線擦幹凈,重新聚焦起來一般。

“是你發現了喬的文件,”派珀說道,“是你找到進入方舟的途徑。要是沒有你,我們不可能做到這些。”

“我以為我們會在這下面找到答案。”我平淡地說。

“我們找到了,”派珀說道,“只不過這個答案並非我們想要的而已。”

*

在我們下面還有一層沒有探索過,但我開始感到,在通往地面出口的外部走廊裏,又有人在移動。氣流發生了變化,灰塵揚了起來。隨後,鬧哄哄的聲音通過管子傳了下來。我們離開燈火通明的底層,沖上樓梯,回到旋開的通風格柵處。我們剛剛爬回管道裏,將蓋子放好,第一批士兵就從下方走了過去。不過,他們弄出的動靜太大,又忙著將空蕩蕩的手推車推回來,根本沒有注意到金屬摩擦的聲音,以及上面某個地方傳來的輕微的呼吸聲。等他們走過去之後,我們又開始行動,拖著精疲力竭的身軀朝方舟上層爬去。又有五組士兵從下方經過。他們的對話熟悉而又陌生,既有士兵日常無趣的嘮叨,又有方舟中的奇怪用語。

“不太可能,除非核電池……西門又送來兩個手推車,準備裝上下一輛馬車……大爆炸以來就一直在那兒,著什麽急呢?……在冷卻管下面,沒有鉆頭不可能打開外殼……”

有一個詞卻讓我猛然側頭,撞在管道壁上。“改造者。”我也聽到派珀在我身後深吸了一口氣。我沒有動彈,但卻認真聆聽。視線範圍內看不到士兵,但說話聲和腳步聲從附近某個地方傳來。

“據說他要親自檢查,所以趕緊把那兒清理幹凈。你知道他這個人……”

說話聲消失了。

在方舟內某個地方,我的哥哥正在等候。上次我見他,還是在新霍巴特城外的馬路上,當時我褲子的膝蓋部位仍是濕的,之前我正跪在地上給淹死的孩子們蓋屍布。我想起路易莎的小牙齒,圓圓的像是墓碑一樣。

在派珀和我爬回上層的過程中,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著士兵說的那句話:“你知道他這個人……”這對我來說還適用嗎?在他幹下這麽多壞事後,我現在還能聲稱自己了解紮克嗎?他還了解我嗎?

十多年前,他通過對我的深刻了解,設局讓我曝光,被打上歐米茄的烙印。當他宣稱自己是歐米茄時,他早就知道我會挺身而出。他把我看得太透徹了,確定我不會讓他被打上烙印放逐出去。他將我們的親密作為武器,利用它來對付我。而我居然允許他這樣做,還選擇了保護他,不管自己將付出什麽代價。如今,在方舟某個地方等待的那個男人甚至已不再是紮克,他變成了改造者。我也變了一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