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第2/2頁)

我在鎮上閑晃了三天,逛了很多高档的小精品店,看過我無法想象有誰會買的無用擺設(包括由設計師設計瓶子的橄欖油和醋,形狀像陶瓶的燈芯草手工籃子,還有外表像燈芯草籃子的陶釉瓶子)。最後,我開車到費德列克懲教機構去接諾頓。我做了一些他交辦的小事,比如到店裏買一些我知道他需要的用品,也去找過他的會計師和律師。他的律師見到我,露出一種我看不透的表情,只是默默地把諾頓要的東西交給我。自從聽證會之後,我就沒再看到過他,我們只講了幾句話,我也沒去他的實驗室——事實上,我不想跟我們的任何舊識見面。

完成搜身程序後,獄方人員要我走兩遍金屬探測門。我把自己的和幫諾頓裝好的兩個包都留在車上。有人引導我到了一個窗口,簽了幾份文件,然後要我在一個氣味不佳的混凝土房間等待。我看著時鐘的分針不斷移動,一直候著。我都等了那麽久了,不介意多等一會兒。

過了大概兩小時,一名工作人員走進小房間,跟我說出了一點差錯,諾頓已於當天早上離開,此刻正在他的律師辦公室等我。我當然發了一頓脾氣,倒不是因為自己的時間被耽誤而懊惱,而是我不喜歡諾頓離開時沒人招呼他,他只能拖著自己的東西,自行前往律師的辦公室。但是那人跟我說,是諾頓的律師親自來接他的(說真的,我去辦公室找他時,他可能提過這件事),而且所有程序都進行得很順利。不過,我一直斥責那人(我想是因為我心直口快),而他依然平靜,完全沒有要道歉的樣子,令人火大。最後,我意識到自己跟那人就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而且他顯然不為所動,我只好認輸了。我這才開始意識到,自己不用再去那座監獄或其他監獄了。突然間,我急著想離開。

我知道那時的諾頓應該是坐在律師身旁,聽他啰唆講解假釋的相關規定,露出完全同意的表情,點頭稱是:一定會,一定會,當然了。他當然會被轉介紹到某個治療重度戀童癖的門診。他當然同意去看心理醫生,肯定也同意尊重維克多申請的禁制令規定。一切規定都不會太過分,對他的限制也不會太多。他想表現出洗心革面的樣子,也希望盡可能配合。他願意簽署各種文件,同意與假釋官見面的次數,並善盡各種責任。但是幾個小時後,這些責任將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只要我們夠小心。那位律師在輸掉諾頓的官司後就對他不聞不問,所以此刻也一定擺出高姿態,但諾頓不會介意,裝腔作勢的遊戲就快結束了,他會覺得自己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我的時間很趕。我知道我說過,既然已經等了那麽久,我打定主意要耐心等待。話說回來,我也知道諾頓離我那麽近,我們倆的新生活即將展開,也不禁焦慮起來,甚至感受到多年來未曾出現的興奮情緒。一名警衛對我搜身時,我不耐煩地等待著。終於,我離門廳只剩下八九十米了,再開一小段車程,就能再度看到諾頓。我們會在某間飯店共度一晚,隔天離開,這一切會被遺忘得一幹二凈,包括這幾年發生的事,我們的事業、家庭,那一樁官司,還有他承受的羞辱。我們眼前有輝煌燦爛的新生活等著我們,雖然我還看不出未來會怎樣。接著,我從門廳朝出口走,心跳越來越快,就差用力把門踢開,沿著監獄樓梯往下狂奔,胡亂大吼大叫了。諾頓在等我,很快我就會看見他了。重獲自由的全新人生後,他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

出去後,我朝車子走過去,本來聚在車頂的一群黑色烏鴉立刻振翅飛走,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在那個片刻,我想要開懷大笑。它們看起來好壯觀,三三兩兩飛進沉悶的空中,白白的天空布滿一顆顆沙礫,要我永遠看著它也無所謂。

羅納德·庫波德拉

200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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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們為什麽能夠順利躲避追查?我想讀者都很納悶。我只能說,如果情勢有利,這種事並不是太難安排。

還有,如果這篇後記有忸怩作態之嫌,委實可惜,我也在此先跟各位道歉。為此我也很怨自己,不過讀者應該了解,如果我太坦率,可能造成一些令人不快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