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間小屋(第2/34頁)

他們在我的周圍聊了起來。帶頭的村民先講了一大段話,接著由法阿和塔倫特響應。談得還順利,還是不順利?實在很難說。我可以從法阿和塔倫特的聲音聽出,他們在特意保持冷靜,甚至想安撫對方,但我不確定這是不是費了他們一番工夫。我可以聽見身邊的艾絲蜜發出帶有鼻音的呼吸聲,但她本來就會那樣,所以無助於幫我判斷情勢。我看到那三個村民以及法阿和塔倫特偶爾轉頭去看夢遊者們,但夢遊者並未回看,而且每當他們轉過去看的時候,我就會聽見法阿與塔倫特把聲音放低,話講得更快,帶著更強烈的懇求語氣。

當然事實證明,這又是另一段事後讓我覺得應該更加注意的插曲,而且我也更努力地回想每個姿勢與嘆氣的動作,但是在事件發生時,我在做白日夢,我只注意到了村莊與森林之間的邊界有多整齊,樹木就那樣突然不見了,而且就跟在場所有人一樣圍繞著整片空地,仿佛村莊是一座圓形露天劇場,而我們是演員。我真希望當時我能轉頭看看那些群聚在我們後面的婦女和小孩,但我不敢。

所以,我只是看著一只野貓大的小野豬,它在我們開會地點後面的泥土地上玩耍。它的年紀一定很小,因為它還沒開始長獠牙,眼睛大大的,小臉濕濕的。它正在跟自己玩遊戲,在森林與村莊之間的界線前後跳來跳去:跳一小步,它就進入了人類社會,再跳回去,便回到了森林裏。往前跳,往後跳,往前跳,往後跳。輕而易舉。我沒辦法不去注意它,每每目光離開不久,又會回到它身上。

這個村莊有個令我不安之處,但直到那天晚上躺在棕櫚葉席子上睡覺時,我才意識到是什麽。

不管那一次會談的內容是不是在談判,總之他們談了很久,久到我們都感到天色變暗,氣溫變涼,聽到後面的孩子低聲吵著要吃晚餐了。在那個當下,對話戛然而止,三位村民跟我們四個人都站了起來,法阿和塔倫特朝他們三個微微點頭,但他們並未回禮。然後,我們回到夢遊者身邊,三位村民代表則回去跟其他男人談話,婦女開始拍打小孩,回到各自的小屋拿準備晚餐的食材。

感覺情況不怎麽妙,我們一群人坐在那裏,仍在森林的邊界上,向導們把瑪納瑪果與卡納瓦果傳給大家吃,而幾米之外,整個村子仍照常過活,好像我們不曾來過似的。塔倫特短暫地來到艾絲蜜跟我身邊,向我們保證一切都很順利。“我們可以留下來,至少暫時可以。”他說,“把他們喂飽後,我就跟你們講清楚。”

那一餐實在令人難以下咽,我感覺到發出嘎吱聲響的瑪納瑪果滑進喉嚨後,似乎會卡住,然後變大。有幾位婦女終於把那只動物從火堆上取下(此時已完全焦黑,背部皮膚已完全碎裂飛走),換上了一大片搖來晃去的紅肉,上面布滿漂亮的白色肥油。烤肉味(事實上是火本身的香氣)使得水果更難以下咽,最後我把水果放下,讓品嘗美味肉品的記憶充塞嘴巴與心裏,滿足味蕾:包括肉的咬勁。如果我願意,可以在嘴裏嚼個幾分鐘,每嚼一口就會有一點血水滲出,讓舌頭感覺一點單寧酸的酸味。她們沒有烤很久(只烤到紅肉變成棕色),接著其中兩人把肉從火堆上拿下來,擺在一大片蕨葉上,男人跟小孩跑過來徒手扯肉,直到把肉撕下,拿在手上吃了起來。接著,她們又把一片較小的肉擺到火堆上,烤完後由婦女們吃掉。

最後,我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安頓好夢遊者,讓他們入睡(他們似乎忘記了剛剛聞到的火味),而我們自己已經累到無法談話。但就像我剛剛說的,直到我躺在那裏,夢遊者與艾絲蜜都開始打呼嚕,法阿坐在火堆邊,背影投射在地上時(他們與村民可能已經談判好,雙方不要開戰,但我注意到塔倫特還是不敢不派人守夜),我才隱約意識到那件說不上來的事情是什麽:村莊裏沒有老人。那三位村民代表看起來大約三十幾歲,頂多四十幾歲。我沒看到年紀更大的人。那是一個年輕人的村落。

當然,我提醒自己,我還沒有機會近距離觀察他們。明天我會更加注意。但就在我開始打盹,快要入睡之際,我聽見腦海浮現一個很小的聲音,不斷追問我:這有何意義?

沒有意義,我這樣回答。因為我累了。

但即便在那時,我也知道我錯了。

“再等一下,我才能解釋。”塔倫特跟我們說。當天早上,夢遊者被激怒了,特別是穆阿一直對法阿嘮嘮叨叨,法阿只能伸出雙手安撫他。前一天夜裏不知何時,法阿與塔倫特一同把他們弄到森林深處。我進入昏暗的森林後走了大概六十米,才循聲找到他們。“我必須查出他們感到不安的原因。”他轉頭對艾絲蜜說,“你可以帶那幾個女人到河邊喝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