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西伯利亞

“聽,松濤聲!”林雲興奮地說,但我沒有那個雅興,只顧裹緊大衣。在紛飛的雪霧中,遠方的山峰只有模糊的影子。

班機從莫斯科飛了四個小時在新西伯利亞機場降落,我心中的陌生感比一星期前在莫斯科機場降落時又深了一層,只有想到這裏離中國更近了,才感到一絲安慰。

接到那個留言後,我們本能地感覺到這信息後面有很多東西,但我做夢都想不到真的會有到西伯利亞來的機會。一周後,林雲通知我同她一起參加一個技術顧問團赴俄羅斯,她告訴我,中俄兩國關於在中國境內組裝蘇30殲擊機的談判已基本完成,這個顧問團是隨一個低級別的軍事代表團赴俄敲定一些細節問題,我是顧問團中惟一的一名雷電專家。我感到這事絕非巧合,就問林雲她是怎麽搞到這種機會的,她神秘地說:

“我使用了一次特權,這種特權在找大型機時我都沒用,這次實在沒別的辦法了。”

我不知她說的特權是什麽,也沒問下去。

到莫斯科後,我發現在代表團的活動中自己根本沒事可幹,林雲也一樣。我們跟著代表團訪問了蘇沃霍夫設計局,又跑了軍工聯合體的幾個裝配廠。

在莫斯科的一個傍晚,林雲向團長請假後出去了,深夜才回到飯店。我去她的房間看她,見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眼睛紅著,臉上有淚痕,這讓我很驚奇,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不會哭的。她什麽也沒有說,我也不好問,以後在莫斯科的三天裏,她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從這件事我發現,林雲的生活遠比我想象的復雜。

代表團登機回國時,我倆卻登上了飛行方向基本相同但目的地近得多的飛機。其實從莫斯科到西伯利亞並不比從北京去近多少。

我們在機場找到了一輛車去諾克思柏科市,司機告訴我們要走60公裏路。冰雪覆蓋的公路兩旁,是無邊無際紛飛的雪霧和黑色的叢林。林雲能講一口不算流利的俄語,她和司機好象很談得來。那司機扭頭看了一眼凍得發抖的我。似乎同情我不能加入他們的談話,突然改用很流利的英語繼續對林雲說:

“……科學城源自50年代末的一個浪漫的想法,這種想法充滿了當時的那種單純和天真,一種創造新世界的理想主義。其實,它並不像你們所聽到的那麽成功:它遠離大都市去,交通困難限制了科技輻射作用,徒勞地與大都市抗爭,最後不得不眼看科研人才遷往更大更理想的城市……”

“您可不像是幹出租的。”我評論道。

林雲介紹說:“這位先生是俄羅斯科學院西伯利亞分院的研究員,他……您剛才說您的專業是?”

“我從事遠東經濟去的未開發地區資源綜合規劃研究,一項在這個急功近利的時代誰都用不著的學問。”

“您失業了?”

“還沒有,今天是星期天,我這兩天掙的錢要比一個星期的工資多。”

汽車駛進了科學城,兩旁五六十年代的建築在雪霧中掠過,有一次,我肯定看到了一尊列寧的塑像。這是一個讓人產生懷舊感的城市,那些有上千年歷史的古城並不能讓人產生這種感情,它們太舊了,舊得與你沒有關系,舊得讓人失去了感覺。但像這樣年輕的城市,卻使你想起一個剛剛逝去的時代,在那個時代你度過了你的童年和少年,那是你自己的上古時代,你自己的公元前。

車停在了一幢5層樓前,這裏可能是一個住宅區,一排排的樓房看上去一模一樣。司機在離開時從車窗裏對我們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這是城裏最便宜的住宅區,但這裏住著的可不是最便宜的人。”

我們進門後,裏面很黑,這是50年代的那種天花板很高的住宅樓,門廳的墻上貼著幾張各個政黨地方選舉的招貼畫,再往裏就只能摸索著前行了。我們借著打火機的光辨認著門牌,一直上到5樓,繞過樓梯口,我舉著已燙手的打火機正要找561號,聽到一個渾厚的男音在什麽地方用英語喊:

“是你們嗎?為BL來的?左手第三個門。”

我們推開門走了進去,這房間給人兩個相矛盾的感覺:首先覺得很暗,然後覺得天花板上的燈很刺眼。房間裏有一股濃烈的酒味。這裏到處堆著書,顯得有些亂,但還沒有到失去控制的地步。一台電腦的屏幕閃動了一下就滅了,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從電腦前站起來,他胡須很長,臉色有些蒼白,年齡看上去有50多歲。

“在這住久了,聽樓梯響就知道來的是生人,而能到這來的生人,只有你們了。我相信你們會來的。”他打量了我們一眼,“很年輕,同我剛開始這可悲的人生時一樣。中國人?”

我們點點頭。

“我父親50年代到過中國,作為一個水電工程師,幫助你們建設三門峽水電站,聽說幫了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