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雲之一

我坐汽車到中天門,本想坐索道上山頂,但看到那長長的一排隊伍,就徒步向上登去。這是山上霧很濃,兩邊的叢林都呈現一片模糊的黑影,向上延伸一小段距離就消失在白霧中。在近處,過去各個時代的石刻不斷地顯現又隱去。

自從隨張彬到過雲南之後,每當置身於大自然中,我總是有一種挫敗感。看著這活生生的自然界,以令人難以想象的復雜和變幻顯示著它的神秘,但很難想象它能被人類那幾道纖細的方程式束縛住。每到這時我就會想起愛因斯坦晚年的一句話:“窗外的每一片樹葉,都使人類的科學顯得那麽幼稚無力。”

但這種挫敗感很快被身體的疲勞所代替,看著前面在霧中不斷延伸的石階,南天門似乎遠在大氣層之上。

就在這時我第一次見到了她。她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為與周圍其他人的對比。在路上,不斷地看到有一對對的情侶,都是女的筋疲力盡地坐在石階上,男的則喘著氣站在邊上試圖勸女伴繼續走。每當我超過一個人,或偶爾有人超過我,都能聽到對方急促的喘息聲。我盡力跟著一個挑夫,他那古銅色的寬闊後背給了我繼續攀登的力量。這時一個白色的身影輕盈地超過了我和挑夫,這姑娘穿著一件白襯衣和一條白色的牛仔褲,像一道濃縮的白霧。在這緩緩移動的人流中,她的攀登速度快得引人注目。她的腳步輕快跳躍,沒有一點沉重感,當她經過我身邊時,也沒有聽到喘息聲。她回頭看了一眼,不是看我,是看那個挑夫,她的表情寧靜,看不出一絲疲勞感,苗條的身體似乎沒有重量一般,在這累人的山路上攀登,對她來說如同在林蔭道上悠閑地散步一樣。時間不長,她的身影就消失在白霧中。

當我終於到達南天門時,看到這裏已高出雲海之上,太陽正從西邊落下去,把雲海染紅了一大片。

我拖著沉重的步子來到玉皇頂氣象站,站裏的人得知我的身份和來歷時似乎覺得很平常,在這個著名的氣象站中,不斷地有來此搞各種觀測的大氣科學工作者。他們告訴我站長有事下山了,就把我介紹給副站長,見面時我們都驚喜地叫了起來,副站長竟是趙雨。

從我們那次雲南之行到現在,已有三年多。當問到他怎麽會到這個奇怪的地方來時,趙雨說:“我來這兒是圖清凈,下面的世界太他媽的麻煩了!”

“那你還不如到岱廟去當道士。”

“那地方現在也不清凈,你呢?還在追逐那個幽靈?”

我把來意向他說明。

他搖搖頭說:“1962年,太早了,到現在站裏已經換了好幾茬人,怕沒人知道這事了。”

我說:“無所謂,我想了解這事兒,是因為它是國內第一起大氣物理學工作者目擊球狀閃電的案例。其實這也沒太大的意義,我上山也是為了散散心,說不定還能遇到一場雷雨,除了武當的金頂,這兒是觀雷最好的地方了。”

“誰吃飽了撐的觀雷!我看你真是走火入魔了!在這兒,雷雨天可是避之不及,不過你要真想看,多住幾天,說不定能遇上。”

趙雨把我領到他的宿舍中,這時已到吃飯時間,他打電話讓食堂的人拿來了不少吃的,有又薄又脆的泰山煎餅,酒杯那麽粗的大蔥,還有一瓶泰山大曲。

趙雨對送東西來的老炊事員道謝,當那老頭轉身要走,趙雨突然想起了什麽,問他:“王師傅,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到站上來的?”

“我可是1960年就在這食堂幹了,那時是困難時期,那時可還沒有你呢,趙站長。”

趙雨和我驚喜地相視而笑。

我急切地問:“那您見過球狀閃電嗎?”

“你是說……滾地雷吧?”

“對!民間是這麽叫!”

“當然見過,這四十年,見過三四次呢!”

趙雨又拿出了一個杯子,我們熱情地請老王入座,我邊給他倒酒邊問:1962年的哪次記得嗎?“

“你別說,還就那次記得清,那次傷了人嘛!“

老王開始講述:“那是在7月底,好象是下午7點多,本來那個時節的那個時候天還大亮著,但那天雲那個厚啊,不點燈什麽也看不清。雨下得跟潑水似的,人站在雨裏能給你悶死!雷一個接一個,中間都沒空擋的……”

“那可能是鋒面過境時的雷暴天氣。”趙雨向我補充道。

“我聽到一聲炸雷,打雷前的那道閃電真亮,我在屋裏眼睛都給照花了。這時就聽見外面喊有人受傷了,就跑出去救那受傷的人。當時站裏來了四個人在這兒搞科學研測,就是他們中的一個人讓雷給擊傷了。我從大雨裏把那人拖進屋裏,那人的腿上冒著煙,雨水一澆吱吱響,但神志還清楚。就在這時那滾地雷進來了,是從西窗進來的,當時那窗可是關著的!那東西有……有這張煎餅大小吧,血紅血紅的,把整屋子照得都是紅光。它就在屋裏飄,就像那麽快……”他一只手把酒杯舉在半空比劃著,“飄啊飄的,我當時就像見了鬼,嚇得說不出話來,倒是人家那幾個搞科學的不慌,,讓我們不要碰那玩意。那東西飄了一會兒,高的時候到了屋頂上,低的時候從床上劃過去,好在沒碰著人,最後就鉆進了煙囪口,剛鉆進去就轟的一聲炸了。這麽多年在這山頂上我什麽樣的雷沒聽過,可到現在還真不記得再有那麽響的聲音,震得我耳朵好幾天嗡嗡的,左耳朵落下了毛病,現在都耳背。當時屋裏的油燈給震滅了,玻璃燈罩和暖壺膽都給震成碎片,床單上留下了一條焦印子。後來出去看,屋頂的煙囪都給炸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