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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托停在丘頂下面一點,他說:“這是真正的沙厲爾。只有親自走進來,你才能認識它。‘拜爾赫比勒馬’只剩下這些了。”

“無水之海。”她悄聲說。

她又一次轉身放眼望了望整條地平線。

沒有風。雷托知道,在沒有風的時候,那種寂靜會噬咬人的靈魂。賽歐娜開始覺得失去了所有熟悉的參照點,被丟棄在危險的空間裏了。

雷托瞥了瞥前方的一座沙丘。那是一列小矮丘,由山脈分化而成的一堆堆碎石渣土。他依然一言不發,讓沉默來分擔自己的任務。他想象這些沙丘是綿延不盡的,就像過去那樣環繞星球一周,這麽一想連心情都愉快起來了。然而,即便是所剩無幾的沙丘也仍在不斷退化。沙厲爾早就告別了昔日肆虐沙丘星的科裏奧利風暴,頂多只有一些強風和偶爾出現的熱氣旋產生點局部作用。

此時恰好一位迷你“風魔”舞過,往南去了一段距離。賽歐娜的目光追隨著風跡。她兀然說道:“你有個人信仰嗎?”

雷托盤算著如何回答。人進了沙漠是多麽容易產生有關信仰的想法啊,這總讓他感到詫異。

“你竟敢問我有沒有個人信仰?”他反問。

他知道賽歐娜心有懼意,但她依然不露聲色地轉身朝下盯著他看。膽子大向來是厄崔迪人的一個特點,他提醒自己。

她沒開腔,他說:“你的確是厄崔迪人。”

“這是你的回答?”她問。

“其實你想知道什麽,賽歐娜?”

“你信什麽?”

“嗬!調查我的信仰。好吧,告訴你——我相信沒有神的幹預,就不會無中生有。”

他的話讓她迷惑。“這怎麽能算……”

“Natura non facit saltus. ”他說。

她搖搖頭,不明白他脫口而出的這句古話。雷托翻譯道:“大自然不會跳躍。”

“這是什麽語言?”她問。

“一種在我的宇宙中無人再說的語言。”

“那你說它幹嗎?”

“激發你的古老記憶。”

“我沒有古老記憶!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麽把我帶到這兒來。”

“讓你體會體會過去。過來,爬到我背上。”

她起先有些躊躇,後來覺得反對無濟於事,便滑下沙丘,爬上了他的後背。

雷托等著她在上面跪穩當。如今跟他熟悉的舊時代不同了。她手裏沒有造物主矛鉤,無法在他背上站立。他將前節部位稍稍擡離沙面。

“為什麽要我幹這個?”這句問話的語氣表明,她覺得趴在上面傻乎乎的。

“我想讓你體會一下,我們過去是怎麽高高地騎著巨型沙蟲,在這片土地上縱橫馳騁的。”

他開始在接近丘頂的高度沿沙丘滑行。賽歐娜看過類似的全息影像,理性上了解這是怎麽回事,但真的身臨其境,心還是怦怦亂跳。他知道她會興奮。

啊,賽歐娜,他想,你連我要怎麽考驗你都不想一想了。

雷托硬了硬心腸。我不能有憐憫心。她死就死。不管誰死,都是必然的結果,沒什麽。

隨後他又想到,連赫娃·諾裏也難免一死。問題是,任誰也不該死啊。

他發現賽歐娜開始享受騎在背上的感覺了。他覺察她的重心微微後移到腿部,並擡起了頭。

他朝外一拐,沿一條蜿蜒的峽谷前行,與賽歐娜同享舊日的歡快。雷托稍稍瞥了一眼前方地平線上的殘余山體,仿佛一粒靜待萌發的昔日之種,提醒人們沙漠裏還存留著一股自我維持、自我生長的力量。他暫時忘卻了沙厲爾是這座星球上僅存的一小片沙漠,在充滿危機的環境中勉強維生。

然而,這只是舊時代的幻覺。他在行進中意識到了這一點。白日夢,毫無疑問,他心想,只要他的強制性穩定還在繼續,這個白日夢仍會不斷消逝。就連這條頗有氣勢的峽谷也比以往那些要小。更沒有一座沙丘能與過去的相提並論。

這一整片由人工維護的沙漠猛地給他帶來一種荒謬感。他在兩座沙丘間的礫石地上大幅減速,幾乎停了下來,同時回憶著維持整個系統運行都用上了哪些人力物力。他想到星球旋轉會形成巨大的氣流,促成大團冷熱空氣的交換——所有氣候現象都由裝有伊克斯設備和聚熱碟的微型衛星監控。假如高高在上的監測系統真能看見東西,那麽它們會在某種程度上把沙厲爾當作環繞著實體墻和冷空氣墻的“沙漠保護區”。這樣一來沙漠邊緣容易結冰,因而還需要進一步實施氣候調節。

這個工程不簡單,雷托不計較這類偶爾的失誤。

他繼續遊過一道道沙丘,暫時忘記了這片沙漠其實是微妙平衡的結果,也不再去想中央沙地外圍的礫石荒原,而是盡情遨遊於這波浪凝結的“固態海洋”。他轉身向南,沿殘余山體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