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日(第2/5頁)

如果是這樣,哨兵就沒有瀆職,案件繼續受理,但舉報者就無法申請獎金。偉大法官確認了案發時間,是在七點半左右。為此,助手們調出許多蒙塵的文件,但還是確定不了具體的宵禁時間。可能是七點開始,也可能是八點。甚至來自市政廳的內部文件也在這件事上左右搖擺,零星觸及的記載顯示,有七點,也有八點。

哨兵說:我往往是從八點開始值班,七點半我還在準備和去工作的路上。

他說話的神態讓所有人心動,但市民還是反駁:我從一出生便知道,往往是七點,有時候可能是六點,街道停止喧嘩,城市開始變暗,宵禁就這麽開始了。

既然是市政廳內部的疏忽,那就需要由之定奪。偉大法官讓助手擬了一份文件,放進一個紙袋裏,蓋上三個印章,送到了聯系市政廳的郵箱裏。偉大法官說,蓋三個印章可能會加快市政廳審批的速度,這點兒毫無懸念。這段時日,哨兵被扣留在一個狹小的文件室裏,期間,來探聽進展的市民總會見到那個女人,她在法院門口徘徊踱步,神態焦慮沮喪。就在偉大法官開始遺忘整件事的時候,助手送來了一份來自市政廳的特別文件。打開破舊的文件袋,裏面一張泛黃的稿紙上印著新鮮的印戳:文件已經得到審閱和提交,請等待回應。市民絕望了,他蹙縮著偏瘦的身體,面對著遙遙無期的等待不知所措。

嚴格的宵禁仿佛開始了,獨立團在城市的勢力範圍如一圈紅色收縮著,聖東區正處中心。

偉大法官對案件做出了推測,他把玩著手裏的槌子,說:“這種時候,市政廳會嚴格保護自己的合法和權威,尤其是在聖東區,有嫌疑便是瀆職,還有什麽比對內部的清洗顯得更有誠意呢。”他看著市民搖擺不定的眼神,接著說,“但你也不要高興,即便是瀆職,即便獎金在一天天地翻倍,但這也與你無關,因為如果判了哨兵瀆職,便證明你在當時也違反了宵禁,所以等市政廳審批的文件一層層下達結束,你舉報瀆職的獎金也將因你違反宵禁而被沒收。”

市民戰栗著,他的眼睛在偉大法官的眼睛裏尋找著共鳴,說:“荒謬,您知道的,在聖東區,有誰沒有違反過宵禁呢!”

哨兵

黑衣哨兵只存在於記載法律的文件裏,它們零散地堆積在市政廳的某些角落,與蜘蛛蟑螂為伍。不過以後會有的。獨立團早晚會喚醒塵封的一切,雖然獨立團的目的是永遠地埋葬它們。現在只有黃衣哨兵,他們擁有完美的外表,一舉一動散發著讓人著迷的氣息。宵禁開始了,他們吞噬著四周的注意力,吸引著每一只眼球去貼上貓眼、每一個手掌去轉動門把手。哨兵從來沒有使得宵禁如法律所期待,盡管他們手裏永遠緊握著一根無情的警棍。

偉大法官說,過往的宵禁即便荒謬而虛偽,但關鍵在於它被所有人承認了,完全合乎律法,即便每個人都違反過宵禁,但承認違反宵禁便是承認宵禁本身,那麽被塵封的宵禁法隨時可以對任何人生效,如果有,這才是真正的荒謬所在。

宵禁是多麽脆弱,即便沒有哨兵,純粹的宵禁也讓夜晚充滿誘惑。

瀆職的哨兵被關在一個狹小的文件室裏,直到案件開始進行下一步審理。在漫長的等待中,他漸漸失去了天使一般的外表,像一塊發黴的蛋糕,背上生出細軟的絨毛,肩膀變得又薄又窄,陽光透過窗口的夾縫照在他的臉上,再沒有夢幻般的彩色跳動在它們周圍。女人會不時地過來一次,觀望著他的變化,平靜地同他說話。

市政廳的回信遙遙無期。在她的祈求下,偉大法官宣布案件繼續受理。曾經的舉報者已經不知去向,剩下的只有一份翔實甚至有些啰唆的口供。拉開門板,走出文件室的哨兵與往日截然不同,除了那女人,再沒有誰僅憑肉眼便能認出他。他用一種陌生的口音和語法傾吐著往日的情感,仿佛一切都離開了,記憶卻原封未動。他承認那天市民目睹的一切,他同眼前這個女人發生爭執,他們激烈地爭吵著,他用一只手抓住她,她奮力掙紮著。全部如那個市民所說。他接著說:“然而,一切都不過是因為我愛她罷了。”高處的偉大法官已經昏昏欲睡,偉大法官總是昏昏欲睡,這並非無禮的瀆職,他一切的審判都要憑借記錄員寫下的文件,最後,它們要一同經過市政廳的終審,所以,每次庭審完畢,法官還要回去再看一遍記錄員送來的文件,像市政廳的公務人員那樣,忘掉一切,僅憑書面的文字定奪案件的終點,以防最後被市政廳駁回。由此,現場變得不再重要,過後的刻意忽略和忘記讓他厭煩,他便盡量讓自己在庭上表現得心不在焉。當哨兵談到“愛”時,昏昏欲睡的偉大法官被它驚醒。